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落霞孤鶩 | 上頁 下頁


  落霞在屋子裡拿東西,便道:「你罵哪個?聽到了可是禍。不是你在堂裡留客嗎?背後又說別人,誰叫你作那本人情賬?」

  楊媽道:「我才管不著呢。我在表少爺頭上做什麼人情?我是話匣子,替人家說的,不說也得成啦。」

  落霞有一句話正待要說,婉芳卻匆匆忙忙地跑來了,接過大衣,在大衣上幾個袋裡都搜索了一遍,在裡面袋裡,掏出了一封信,半張電影院的戲票,都仔細地看了一看。看過之後,似乎沒有得著什麼成績,將票子和信,依然向袋裡揣進去。這才回轉頭來一看,楊媽走了,落霞還在這裡。因問道:「剛才你們兩個人說些什麼?」

  落霞道:「我沒有說什麼,楊媽說這大衣的呢子很好。」

  婉芳笑道:「朱少爺的東西,哪裡有壞的,他是一個最愛美的人呢。你看,他比秋天長得更清秀不是?」

  落霞雖沒有仔細去看表少爺的風采,但是小姐肯和自己談話,那就是極端高興的時候,一個月也難碰一次的,這個可以見好的機會,不可錯過了,便笑道:「可不是,他穿西裝最好看。」

  婉芳很高興,就複身到堂屋裡來,望著柳風笑。柳風道:「表姐望著我笑什麼?」

  婉芳道:「你們男子愛說女人俏皮不怕凍,現在看看你們男子怎麼樣?不也是只要俏,凍得跳嗎?」

  趙太太道:「冷倒罷了,還有一件要緊的事,我也要勸柳風暫時不穿西裝為妙。」

  柳風道:「還有一件什麼事呢?」

  趙太太道:「現在軍警機關,捉革命黨捉得很厲害,穿西裝在滿街跑的人,都要受一點嫌疑。」

  柳風笑道:「捉革命黨?不要笑死鬼了。你們這附近,就有個革命黨窠子,軍警機關可曾正眼看人家一看?」

  趙太太瞪了眼,呀了一,聲道:「什麼?我們這裡有革命黨窠子,在什麼地方?」

  柳風道:「就是這胡同前面的求仁中學。」

  婉芳道:「這可見得你是瞎說了。那學校只辦了一兩個學期,學生全是些小孩子。他們哪裡會做革命黨?」

  柳風道:「學生不革命,教員不能革命嗎?本校教員,不許借這地方做機關嗎?」

  婉芳道:「只要你不混進去冒那個危險就是了,管他怎樣鬧。」

  朱柳風聽了這話,卻望著婉芳微笑。婉芳雖不知道他笑的用意何在,反正是對著自己笑,不由得心裡一陣癢,也向柳風笑起來。可是一看母親在這裡,這笑笑得有點尷尬,連忙將笑容收了,就對他道:「你看你口袋裡那條手絹,髒得那樣,我給你洗一洗吧。」

  柳風聽說,便笑著、道了一聲「勞駕」,將上下口袋裡兩條手絹都交給了婉芳。

  婉芳笑著接了,就問還有沒有,柳風笑道:「有是還有兩條,放在大衣袋裡,勞你的駕,在大衣袋裡給我拿一拿。」

  婉芳笑道:「那不好,你袋裡恐怕有我不能看的東西,若是我掏了你的衣袋,很犯嫌疑的。」

  柳風道:「沒有關係,我袋裡絕對沒有什麼秘密。就是有的,對於姑丈家裡,也沒有不能公開的。」

  婉芳笑道:「你這話說得真大方,那麼,我不能不一齊拿去洗了。」

  說著走出堂屋來,將落霞叫到自己屋子裡來,拿出四條手絹,交給她道:「用我的香胰子,使勁把這手絹擦一擦,回頭我對表少爺說是我洗的,你可不許多嘴!」

  落霞答應,就在屋子裡洗,婉芳自在一邊看守著,洗得乾淨,她就接過,帶上堂屋,放在爐子邊烤。

  落霞隨後跟到堂屋,只見柳風儘管向婉芳道謝。眼光可不住地向落霞射來,落霞以為他或者知道內容,也不理會有別意。婉芳道:「這又謝什麼?哪回你脫下的襯衫,送一件來,我給你洗洗看,包是不亞于洗衣房裡出來的東西。」

  落霞在一邊聽見,心想,這倒好,四條手絹剛洗得,又給我下了一件襯衫的定錢了。但是這四條手絹的魔力,果然不小,柳風已是歡歡喜喜地在姑母一處吃飯。

  吃飯的時候,趙太太又說:「姑丈這幾天很忙,老是不能回家來吃飯。總長很聽他的話,有升任司長的希望,那個時候,我一定給你姑丈說,你也在部裡找個位置,不要在洋行裡混那三四十塊錢的小事了。」

  婉芳便插嘴道:「那是的。我想一個一等科員,表弟總可以擔任,父親名下,有自己一個親信的人辦事,也可以放心些,媽,你說是不是?」

  趙太太點頭道:「那是當然。你父親的事情發表了,我一定對他說,要把這事辦成功的。」

  柳風聽她母女兩人,談來談去,都是對自己一番好意,陪著吃過了飯,就不好意思再說要走的話,就陪了她母女倆,有一句沒一句地向下談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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