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四四


  祝英台望了他道:「哦!正築了一座花樓等我?」

  梁山伯道:「可不是嗎?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事只是恐怕知道的人太多,會來攔阻吧,馬家就是一個。」

  梁山伯哈哈笑道:「再人多,也無用,你隨我來吧!」

  祝英台讓梁山伯攜著一雙手,正待要走,只聽得有人叫道:「小姐,茶湯涼了。」

  祝英台睜眼一看,原來是一夢,自己還躺在胡床上。銀心站在身邊,手裡正捧著碗。

  祝英台道:「我作了個夢,夢見梁相公他築了花樓等我,這……」她見銀心端了茶湯等著,於是取過茶碗來,喝了兩口,仍舊交給銀心。自己坐在胡床上想了一想,便道:「這個夢頗有點奇怪,也許明後日,四九還要來一趟。」

  銀心以為小姐終日都在思想梁相公,夢見梁相公,當然沒有什麼稀奇,一說也就算了。

  到了次日下午,四九卻果然來了。銀心下樓迎著他道:「小姐說,這兩天你會來這裡一趟的。四九哥,今天果然是小姐說中了。」

  四九在頭上取下草笠,汗珠子由額角上往下直滴,將袖子揩著汗道:「這應該是最後一趟了。請你稟報小姐,我有事須稟明。」

  說著,放下草笠,把皂色短衣牽了一牽。銀心引他上樓。祝英台正坐著想什麼心事,看見四九,心裡一動,便道:「你來了。」

  四九行過禮,便道:「特意來看看二相公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梁相公安葬了嗎?」

  四九道:「安葬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安葬在什麼地方呢?」

  四九道:「自然是胡橋鎮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這話,心房又是一動。把衣服牽了一牽,問道:「這胡橋鎮買地還容易嗎?」

  四九道:「我們有幾位親戚在那邊,一托人就行了。」

  祝英台站起來,手扶桌子沿道:「鎮上的哪一邊?」

  四九將手一指道:「東北角啊!這裡有個小地名,叫清道源九龍墟。」(注:清康熙《鄞縣誌》,梁死,叮囑家人葬清道源九龍墟。現在九龍墟,有塚有廟。)

  祝英台道:「九龍墟,是不是靠甬江的地方呢?」

  四九道:「正是。墓地西北兩邊,都通甬江,我們在墳地裡說話,船上人都聽見。」

  祝英台坐下道:「我知道了。還有什麼話沒有?」

  四九道:「我家老相公,也去了墳地,看見安葬好了,帶了家裡人回了家,就命我大轉彎地來到府上,向二相公報告一聲。」

  祝英台把四九的話,凝神想了一想,便道:「好!我已經十分明白。跟銀心去用飯,飯後,回家去吧。」

  四九告辭下樓。祝英台走到樓邊,推窗東望,只見白雲四起,綠樹低垂,那梁相公墳地,就在那裡。她心想,他打開墓道大門,等人來敲打,他等著誰呢?祝英台靜靜的想。會心樓上也沒人來打攪,讓她想吧。

  這是夏天,日子很長,滕氏想到祝英台輕易不大出來,心想她除了看書,還作些什麼?聽說,總是靠窗閑望。秋天一到,馬家恐怕就要娶他兒媳,倒要看看作了預備沒有?於是帶了小菊兒向會心樓上來。只見祝英台沒作女紅,也沒讀書,一人靜悄悄地推開窗子四野呆望。

  滕氏道:「你這樣野望,望什麼東西?」

  祝英台這才曉得母親上樓來了,因道:「母親來了,沒有什麼可望的呀! 我因為天氣炎熱,心裡煩躁,推開窗子來,涼快涼快。」

  滕氏也靠近窗戶坐下,向四處望望,真是太陽白光下照,暑氣上升,人都藏在家裡。便道:「天氣炎熱,你不看書也罷了。也當習點女紅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習女紅嗎?也怕熱呀。」說著她嘻嘻地笑了。將衣服牽扯了一下道:「我的手工都夠了。」

  滕氏道:「我知道你的心事,總是紀念三年同硯的梁山伯。可是兩個月以來,梁山伯作古了,你要去祭奠他,也讓你去祭奠了,你應該丟了他才是。」

  祝英台還沒有坐著,人斜靠了窗臺,便道:「不能吧?他雖然死了,然而他的硯友,還沒有死,山高水長,永遠著綿長的呢。」

  滕氏看她還沒有落座,就向站在身後的菊兒道:「你搬個椅子,讓你小姐坐,我們有話細談呢。」

  菊兒就過去把胡床拖過來,放在祝英台身後,輕輕拍了道:「小姐,請坐呀!」

  祝英台看了一看,向菊兒點點頭,她依然沒有坐下。菊兒也靠了窗戶站定。

  滕氏對她身上看了一看,便道:「窗子外有什麼好看嗎?你也站著看。」菊兒微笑。

  滕氏道:「說正經話吧。離現在不久的時候,天氣就要轉涼。天氣一轉涼,馬家就要娶他兒媳進門。那個時候,我兒一雙空手,進他馬家門,恐怕有點兒不好意思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這裡不曉得什麼馬家。」

  滕氏一擺頭道: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。到了那一天人家派了花車來娶的時候,你走,還是不走?」

  祝英台將鼻子哼一聲道:「這有什麼可問的。我既不認得馬家,他們派花車來娶誰過門,我不管,當然與我無關。他們接不著人,自然會找主人的。」

  滕氏聽了,不覺氣往上升,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,看了祝英台。但是她究竟壓下這口氣。笑道:「是的,自然會找主人的。但是主人為一家之主,他也會使出主人的威風的,口裡發下命令,要你前去。」

  祝英台將窗戶上的灰塵,用袖子輕輕的一拍,衝口而出道:「我不去!主人拿出家法要我死,我可以馬上就死,但是要我去馬家,就是皇帝發了聖旨,我還是不去!」

  滕氏站了起來,指道:「這是你說的!」

  祝英台道:「是孩兒說的。」

  銀心在樓下,聽了說話聲音不對,馬上跑上樓來,遠遠的對菊兒使了一個眼色。兩人就跑了過來,把滕氏攔住。

  銀心道:「安人息怒,小姐年紀輕,不會說話!」

  滕氏望了祝英台很久,才道:「我不和你說,過兩天,你爹爹自然會找你說話,我去了。」說著,她帶著菊兒去了。

  銀心看祝英台時,她姿態很自然,對窗子外天空,微微一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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