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四三


  祝英台拖了拜席,對梁山伯跪下道:「梁兄,現在為最後一面,一會兒你已入棺,就不能再會了。我對不起梁兄,使梁兄拋別了年邁父母,錦繡文章,就半途而去呀!」說著,她爬了上前,將梁山伯的手兩手抱起,送到口邊,連親了兩下。哭道:「梁兄啊,你為何一言不發呀!」

  旁邊有人叫道:「祝小姐,請你讓開,亡人入棺啦。」

  這時,過來三位女客,一把從地下將人拉起。勸道:「小姐,你別太悲傷呀。」

  抬亡人的人,四個人向前,彎腰把梁山伯抬起,輕輕吆喝走。便見梁山伯筆直躺著,四人托了手足,抬著向堂屋裡走。屋子裡的人,無不痛哭。

  祝英台被三位女客拉著,眼見亡人抬著走了。才失聲道:「呀!梁兄呀!」

  §十八、這裡不曉得什麼馬家

  當大家都去送亡人入棺的時候,祝英台大叫梁兄,已經哭暈過去了。三個女客同銀心都在旁邊,立刻把她抱到一旁椅子上,用手撫摩。一個女客忙去斟了一碗熱水,讓她張開口來輕輕灌下。過了一些時候,哭道:「梁兄呀!」

  這時,堂屋裡的人,也曉得了。高氏連忙擠了向前來,擦乾眼淚道:「賢侄女,你可別太悲傷了。今日還有一百多里路程要趕呢。」

  祝英台問道:「亡人已經入棺了嗎?」

  高氏道:「山伯已經入棺了。他的命薄,不去想他也吧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侄兒應當祭奠一番,不敢多耽擱,祭畢,馬上就走,銀心,我那包袱呢?」

  銀心道:「下車的時候,我已經交給王順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那包袱裡面,有白紙兩卷,是我自己的詩稿,給我拿來。這詩稿在余杭讀書的時節,梁兄曾親自批閱。於今完全變了,我從今以後也不作詩了。」

  銀心也不敢多說,自向王順拿稿子去。

  祝英台道:「伯母,堂屋裡收拾好了沒有?」

  梁秋圃在門外,見英台雖哭暈過去了,已經醒過來。然也擔心會有什麼岔子,不敢久留。便道:「賢侄女,禮堂已經收拾清楚了。」

  祝英台便走出來,只見靈柩頭邊,擺了桌案,桌案前鋪了拜席,案上擺了陶器、銅器作的五供,插了大燭。除了晚輩磕頭之外,平輩只奉一揖,長輩只發聲長歎,所以禮堂上也極為冷淡。

  她走來,對拜席跪了下去,掉了眼淚道:「梁兄,祭奠已畢,馬上回去,不能過久耽擱,但願英魂常在會心樓外,風雨晦明,我哭奠我兄吧。」

  說畢,叩完了頭。銀心已將詩稿取到,祝英台爬起,接過詩稿,在燭上燒了。因道:「祝英台將所有稿子,在梁兄的靈前燒了,上面有梁兄的批評,同心之言,就此完結,祝英台不作詩了。」

  詩稿燒完了。祝英台道:「四九,我的車在門口預備了嗎?」

  四九在堂前答應道:「早已預備好了。」

  祝英台走過來和梁秋圃高氏深深道了萬福。執著高氏的手道:「伯母,我走了,尚望你老人少抱悲哀。」

  高氏點點頭。祝英台回頭向靈柩看了一看,點頭道:「梁兄,小妹走了。」便又哭起來。

  梁秋圃道:「賢侄女,不能哭了,車子在門口等候了。」

  祝英台掏出手絹,揩了一揩臉,向在堂裡的人,都告了別,然後走向大門外。梁秋圃高氏送到大門口來。

  高氏道:「賢侄女,我就不派四九送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一路有兩個男子,自然用不著人送。不過有事的時候,還希望派四九前去。兩位老人家保重。」

  梁家二老點點頭。祝英臺上了車,銀心跟著上車。她看見四九站在樹蔭底下,手摘樹枝,可是兩隻眼光,卻跟最後一位女客送上牛車了。

  這裡的牛車,當然比馬慢。可是晉朝士大夫家,出門總是坐牛車。所以儘管是慢,人家也不以為怪。車夫說聲走,便離了梁家,王順騎了馬隨著走。直到離家不遠,祝英台才下了車,換上便服,再上車望家裡來。到家也有二更多天了,祝公遠雖看到祝英台淚痕滿面,這也自在意中,只要女兒回來了,那些在梁家哭倒等事,也只好不問。

  祝英台回房中安歇,足有個對朝。次日起來,漱洗已畢,只在房中悶坐。一連三日,尚是如此。

  銀心道:「這樣悶坐,究不是個辦法,還是到樓上去看看書吧。」

  祝英台歎道:「書也看不下去。」

  銀心道:「書看不下去,但推開窗子,望望野景,總比悶坐房裡好得多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銀心的話,也頗有理,於是就到會心樓來,推開窗子,看看野景。這是夏季,到了中午,慢慢的熱起來。一天下午,祝英台正靠窗閑眺,忽然小路上一男一女,約莫二三十歲,各挑了一擔柴經過。

  男子道:「天氣慢慢熱了,我們趕到街上,各把一擔柴賣了,街上有賣綠豆的,我們買一升回來,煮稀飯吃,你說好不好?」

  女的道:「好的。還買兩個小餅子給兩個小寶貝吃。」

  說著話,擔子挑著不見了。祝英台一聽,生了很大的感觸。兩口子只要和好,雖挑柴去賣,依然有商有量,非常的高興,聽那女的說,家裡還有兩個小寶貝呢。馬家倚仗他有錢,可以收買天下美女,可是這高興在哪裡。那被收買的美女,不高興的還怕正多呢。祝英台站著盡想,身旁有一張胡床,不知不覺就坐了下來。心裡轉念一想,那天梁山伯到這會心樓上來,談得何等傷心,他看到會心樓三個字,心裡暗想,會心這兩個字,又怎樣說法呢?

  這樣一想,只見梁山伯穿了藍衫,由樓下冉冉上來。

  祝英台拂衣起座,連忙上前迎接。笑道:「梁兄,我正在念你,你從哪裡來呀?」

  梁山伯走向前,執著手道:「我妹說過,我英魂常在會心樓外,風雨晦明,你念我,我正在會心樓外逡巡啦。」

  祝英台省悟他已死了,便道:「我兄雖死,還如沒有死一樣呀!」

  梁山伯拍了手道:「我哪裡死了,那死是騙你的。我正在祝家村外築了一座花樓等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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