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三九


  高氏聽了這話,正自猶疑著。梁秋圃在影壁後面轉了出來,兩手同搖著道:「這事千萬使不得。據我聽見人說,馬家正因祝小姐三年讀書,還守著貞節,這事極為難得,所以很快就訂成了婚事。你寫信大談其婚事,馬家考證梁山伯說的不確實,馬太守有的是人,他會把梁家人抓起來,那真會弄得後事一塌糊塗,所以千萬使不得。現在我夫妻只有各盡人事,一方面勸勸山伯,祝小姐回的那信,已經很好,自己把病治好了再說。一方面請高明郎中瞧瞧吧。」

  高氏只有擦擦眼淚稱是。於是又請郎中瞧了幾次,梁山伯吃了藥下去,一點效力沒有,躺在床上,閉上眼睛,就會瞧見祝英台。那柳樹濃蔭,遮遍大地。一個六角草亭,立在濃蔭底下,梁山伯慢慢在亭子以內散步。只見一叢薔薇花,開得紅花朵朵,和綠葉交叉,遮遍人行路。梁山伯只管瞧著,心想這個地方,正是與祝賢妹結交之處,只是多了一叢花。正在猜想,忽然薔薇花架移動,只見祝英台拂開了花枝,走了出來,而且正好是女裝。不由得失驚道:「賢妹,怎麼出來了。」

  祝英台走上草亭來道:「梁兄,是妹見兄想妹想得可憐,因此不問家庭怎麼管得嚴厲,打破了樊籠,沖了出來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那正是難得,如今到哪裡安身?」

  祝英台道:「現在是離家越遠越好,海濱山麓,哪裡都可以去。」

  梁山伯哈哈大笑道:「這太好了。賢妹,你看這是什麼地方?」

  祝英台道:「那怎麼不認得,正是當年訂交之處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只是多了這叢花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是我親手栽的呀!等我去摘兩朵來戴。」說著就跨了大步,由亭子石階上下亭子,一步不留神,那只移上前的腳踏了空,身子著虛,就斜倒下去。

  梁山伯道聲不好,跑了過來,彎腰牽了她的手,使勁望上托。

  高氏就叫道:「山伯山伯,不要拖住自己的手呀。」

  梁山伯睜開眼來,原來是一場夢。看著自己右手還用盡氣力,使勁拖住自己的左手呢。

  高氏坐在床沿,睜眼望著,口裡還喊著道:「為什麼要拖住自己的左手呀。」說著,用兩手來將梁山伯右手拖開。

  梁山伯醒過來了,便道:「不要緊的,我在作夢。」

  高氏道:「作什麼夢呢?」

  梁山伯也不用瞞,就把夢中所見,略微告訴高氏。

  高氏道:「夢由心造,不要放在心裡。」

  一句話剛完。忽然四九叫進來道:「祝家來人了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你聽,祝家人來了。是什麼人來了。趕快去看一看。」說著,就把躺在床上身子,掙扎著坐了起來。

  高氏也知道山伯性情,說看一看,一定得去看上一看,於是起身向堂屋裡走去。只見四九引著一個漢子挑了一挑東西,放在堂屋中心,梁秋圃也早被四九叫了出來,四九在一邊介紹著道:「這是老相公,這是王順大哥。」

  王順施了禮,然後道:「我家小姐聽到梁相公病了,打發王順前來看看,王順還有點力氣,就和安人商量著,把家裡現在的東西,挑上一挑,請相公笑納。」

  梁秋圃道:「哦!還是安人同意的,這越發不敢當了。」

  高氏出來了,四九又介紹一番。高氏看那挑子,包括櫻桃,枇杷,梨,臘肉,熏雞,還有紙包七八包,便哎喲一聲道:「這都是給病人吃的嗎?實在多謝。」

  王順道:「這不過是一點意思,梁相公現在哪裡,小姐叮囑我瞧瞧。」

  高氏道:「他還要瞧瞧你呢,我引你去。」說著,引王順進了梁山伯臥房。

  梁山伯坐在床上,首先看見了他,便道:「哦!是王順。」

  王順施過禮,見梁山伯瘦得顴骨高起,嘴唇乾燥,臉色病容很重。因道:「小姐請你多方保重,帶了一點東西,請相公病裡吃呢。」

  四九便將一挑東西挑進病房,讓山伯過目。

  梁山伯道:「多謝小姐,還有什麼話嗎?」

  王順道:「這些東西,都是老安人過目的,小姐點交東西,安人在旁,只得說請相公保重而已。是王順將要走的時候,銀心私下交了一塊紅羅手絹給我,說我小姐送給相公的。這手絹呈上相公,相公自然明白。」說完,在身上取出紅羅手絹,雙手交給梁山伯。

  梁山伯接了手絹,見上新舊斑痕,清清楚楚。便點點頭道:「我明白了。我的病,恐怕不會好的。我本來想修書一封,交你帶了回去,但我今天不能寫信了,只覺四肢無力,請你告訴小姐,彼此心照吧。」

  王順看那樣子,梁山伯實在不行,便在床前,安慰一番,然後出去。那挑子依然由四九挑出臥房。

  梁山伯坐在床上,拿了那塊紅羅手絹,只是翻來覆去,默然不語。王順吃過了午飯,進來告辭,梁山伯點點頭。王順看這樣子,病體是恐怕沒有指望,對床上施一禮,告辭而去。

  到了晚上,梁山伯喝了點稀粥,略微有點精神,正好二老都在床前坐著,就對二老道:「兒的病已經是十分不行了。這對二位老人家不孝之罪,那是無可補償的,這只有請二位老人家原諒。我死後,請在胡橋鎮上,面對甬江建立墳地。墳地以外,請寫兩塊碑,一寫梁山伯之墓,一寫祝英台之墓。等著不久的時候,兒的話是會靈驗的。關於兒的東西,只有一樣,須為殉葬,就是祝英台送我的兩隻玉蝴蝶,這兩隻玉蝴蝶,現時在我身上。」

  梁秋圃道:「我兒真是不幸,白髮人斷送黑髮人,是人生最可憐的事,哎!我兒說的話,自然辦到。惟寫兩塊碑的事,恐怕不能照辦吧?因祝英台系祝家姑娘,而且活跳新鮮的人,這碑立起來怕人家不願意啊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那也不妨,儘管寫起來。到立梁山伯的墓碑的時侯,祝英台的墓碑,暫時埋在土內也可以。」

  梁秋圃道:「埋在土內,又有何用呢?」

  梁山伯道:「那你老人家就不用管。」

  梁秋圃道:「好!就依兒的言語。」

  高氏聽了兒子的話,只背對了燈光,兀自流淚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