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四〇


  梁山伯道:「你老人家,且莫要哭,兒子還沒有死。」

  高氏揩著眼淚道:「自然,我總是指望兒子活著的,你說這話,叫我這年老的娘,還有什麼指望呢?」

  梁山伯聽了老娘的話,一陣心酸,也不由得自落兩點眼淚。粱山伯是躺著的,把棉被蓋著身體,臉子挨著枕頭,淚滴在枕頭上。那顴骨下稀鬆的肌肉,都浸得濕透了。梁秋圃把絲棉被慢慢給梁山伯蓋好,拿出舊的白羅巾,把眼淚水由眼睛邊到滿臉,給他擦乾。又用手輕輕拍著棉被,才從容的道:「好好的睡吧。也許今天睡一宿,明天就慢慢的好了。現在叫四九進來睡。」

  梁山伯聽說,點點頭。

  高氏道:「四九睡著的時候,我每回進房來三四次,他知道嗎?」

  四九在外面答應著走進來,才道:「也有一兩次知道的。」

  梁秋圃站在高氏後面,把嘴對床上一撇道:「自今晚起,睡覺要驚醒點。」

  四九會意,連聲答應是。但是這一晚上,尚幸無事。這樣子結果,梁山伯雖沒大好,也沒有大壞。一連三天,都是如此。到了第四天頭上,太陽剛斜照東邊壁上,大概半下午,梁山伯睡著半迷糊的時候,見五色雲端,幻成了整個太湖石,太湖石又高又大。至少有十丈高,石正中開了一個極大的洞門。太湖石也會騰雲駕霧,且慢慢的望上升。那洞門忽然走出個挽官髻,穿宮裝的女子,向他招手道:「來呀來呀,快上天啦。」梁山伯看這女子有點兒像英台,但仔細的看去又不是的。正要叫喊,卻驚醒了過來。一看秋圃、高氏、四九三個人,都站在床面前。問道:「現在什麼時候?」

  梁秋圃對院子裡看看太陽影子道:「大半下午了。」

  梁山伯慢吞吞的道:「我請示二老,我死後,將我葬在胡橋鎮,可以辦理嗎?」

  梁秋圃垂著淚道:「當然可以辦理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謝謝兩位老人家,恕我不能起來叩謝,就在枕頭上叩謝二老吧。」說著,頭歪著在枕頭上連連搖曳了幾下。

  高氏早是不能說什麼了!只是手扶床沿,望著梁山伯,唏唆的哭。

  梁山伯望著四九道:「四九,你過來。」

  四九連忙擠過來,將身子俯著依靠床沿。

  梁山伯道:「我很對不住你,跟我七八年,一點兒好處沒有得到。但我的二老決不會虧待你的,請你放心。」

  四九連連說是。淚珠子落個不止。

  梁山伯道:「還要跑一回路,我死之後,家事不用你管,你趕快到祝家去報信,你說,我家還沒收殮,靜等小姐前來,以為最後一面。祝小姐聽說,一定會來的。」

  四九答應不出來,淚珠落著,只管點頭。

  梁山伯道:「爹,媽,剛才爹爹說了,已大半下午了,我要走了。」

  高氏走靠附近床沿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不能走呀。」

  梁山伯兩隻手由絲棉被伸出,一隻手牽著梁秋圃,一隻手牽著高氏,很久很久,不能作聲。最後才道:「我對不住你二位老人家。但是男女婚姻事件,千萬不能以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為主,總要聽憑兒女自願。你二老是能聽憑兒女雙方自願的。但祝家父母卻不然,只曉得勢力,父母虛榮。兒這一死,叫做父母的看看,尚有為男女婚姻事件以死力爭的人。」

  說到這裡,聲音模糊,慢慢四肢無力,便覺有進氣無出氣,梁秋圃將他兩隻手輕輕的放下,與身子放平,就覺得進出都沒有氣了。

  §十七、最後一面

  梁山伯過世去了。梁家少不得有一番雜亂。梁秋圃把四九找到一邊道:「家裡自有一番忙亂,但你也不必管他。你騎一匹馬趕忙到祝家村去。關於梁山伯病後的事,自然你都會說,我現在希望她來一趟,以為此生最後一面,所以梁山伯還等著她未曾收殮。」

  四九答應曉得。

  梁秋圃道:「你騎了馬去,大概半夜可到,那就不必去敲門了,等候天亮再去。你看什麼時候,能夠回來。」

  四九道:「無論如何,明晚深夜,也要趕回來。」

  梁秋圃認為對的,牽了一匹馬來,四九騎了就走。果然大半夜就到祝家村了。四九在村子草亭裡打了一個瞌睡,等到天色大亮,方才去祝家報信。四九已是門路很熟,遇見看門的略微一說。在看門的那方一聽見報告,知道這是急事,把馬牽過去拴了,便帶四九來到會心樓下。正要叫喊,只見銀心摘了一捧花,正要進屋,一眼看到四九,便道:「四九哥,來得好早啊!」

  四九道:「昨晚跑了一晚,自然不晏。」

  銀心道:「梁相公的病,好些了嗎?」

  四九垂淚道:「死了!我就為這事來報信了。」

  銀心聽了這話,手上的花,完全落在地上,問道:「死了?哎喲!」

  四九就把梁山伯臨危的言語說了一遍。

  銀心也垂淚道:「那天吐血回家,我就知道不好。昨晚三更以後,小姐忽然驚醒,我也被驚醒,還以為今天或有信來,梁相公病—定好了,原來是永別了。」

  四九走進兩步道:「現在應當給小姐報信。」

  銀心道:「慢來,等我把小姐引到樓上,你再去報信。不然,小姐性子急一點,你說句不好,她哭倒在地,讓員外安人知道了,又說我們不是。」

  四九就站在樓下,銀心擦乾眼淚就往裡走,到了房裡,祝英台要往外走,看見銀心空著兩手回來,問道:「花呢?」

  銀心道:「你到樓上,有話稟報。」

  祝英台沉吟著道:「是好事還是壞事?」

  銀心道:「你到樓上去,就知道了。」說畢,她就先走。

  祝英台心想鬼鬼祟祟,到底有什麼事,也跟著上樓來。銀心見祝英台神色還自然,便道:「關於梁相公的消息。」

  祝英台手扶桌子沿,問道:「病好了些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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