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一七


  祝英台點點頭。於是銀心去和英台泡茶,她喝過茶,側身向裡而睡。小半夜,祝英台翻身向外醒過來,只見長案上點了一支燭,梁山伯就著那支燭光,側身坐著看書。他聽著床上有翻動聲,便放下書向床下望著。見英台兩眼睜著,便道:「賢弟,你好點嗎?」

  祝英台道:「不見得好,可也不見得壞。」

  梁山伯放下書來,便走向床邊,伸手將他手一摸,還是非常燙人。便道:「今日已經夜深,看病是來不及了。明天一早,請位郎中來給你瞧瞧,好嗎?」

  祝英台道:「好!明天再說吧。請梁兄給我叫一聲銀心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叫他什麼事?」

  祝英台望望她那帳子頂,很久很久,才道:「告訴梁兄,也不要緊,我要小便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你是病人,大便小便,本來要人扶持,賢弟只管起來,愚兄來攙扶你就是。」

  祝英台手扶被褥,慢慢坐起,便道:「不,小弟在家中的時候,父親對我說,大小便都是不恭敬的事情,不宜喚人同去。就是銀心跟了我去,也不喚他到廁所裡去,在廁所門口等我就是了。」

  梁山伯聽他所說,大小便都是不恭敬的事,頗覺有理,便依允了,叫銀心前來扶持了祝英台緩步而去。一會兒回來,祝英台頗覺吃力,銀心送她到床面前,她只是手扶銀心的手膀,喘氣不已。梁山伯看了,不覺走了過來,伸了兩手,上前攙著。

  便道:「賢弟,你的病勢不輕,不宜上廁所,往後拿了便壺進來,就在房裡小便,免得勞累。」

  祝英台答應一聲是。梁山伯侍候著病人睡了,見銀心還站在床邊,便道:「你去睡吧,你相公若呼喚你,我自然會通知你。」

  銀心雖然答應著,可是兩隻腳並沒有移動。

  祝英台道:「你去睡吧,我若非叫你不可,梁大相公自然會通知你。」

  銀心這才走開。

  祝英台道:「梁兄,時候不早了,你也去睡吧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睡我自然會睡,可是在賢弟腳頭睡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看兄還是回到自己床上去睡吧。」

  梁山伯將頭一搖道:「不,今天我一定要在賢弟腳頭睡,你看,你周身像火一般燙人,這個時候,你還講什麼客氣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這話,心上又像擂鼓一樣。本來,這一年多,就是親生兄弟一般,要說床上不許梁兄同睡,說不出一個道理。要說讓他抵足而眠,自己是個黃花處女,目前縱然瞞過了,將來總會讓人家知道,那時如何交待?自然,百年配偶,已經看定梁兄,可是黃花處女不宜和別人同睡,梁兄也不能例外呀。她心裡儘管為難,可是梁山伯並不知道。

  便道:「賢弟,你又在想什麼心事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梁兄,你要睡弟腳頭,可是弟乃……」

  梁山伯坐在床沿,因道:「賢弟,弟乃怎麼樣,弟是病人,只怕弟會傳染,那是笑話了。你的病來勢不輕,讓兄多關照一點的好。」

  祝英台點點頭道:「兄說的是。只是在家中父母慣壞了,自小就讓弟獨睡,現在兩人同睡,恐怕睡不著。

  梁山伯拍著衣袖道:「睡不著,就讓他睡不著吧?兄倒可以陪伴于弟。」

  祝英台望了一望帳子,又望瞭望梁山伯,便道:「好,兄可以睡在腳頭。只是有個習慣,是家母慣壞了的。

  梁山伯道:「是什麼習慣?」

  祝英台道:「凡是與弟同床的,弄個紙盒子,裡面裝滿了灰。於是共榻的帶了棉被,睡在外邊,紙盒子裝滿了灰,放在外邊棉被之間,睡覺的時候,誰要不留神,打潑紙盒子裡一點灰土,那就明天受罰了。受罰什麼東西呢?普請家裡人大吃一頓。」

  梁山伯笑道:「這是笑話,決無此事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笑話,一點也不是。你叫銀心來問問看,他就吃過老母輸的東道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既然如此,我就試試看。當然,我們不請外人,受罰的連自己在內,一共是四人。但是怎麼樣知道是哪一方面潑的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盒子不是四個犄角嗎?這就很明白了,裡面潑了沙土,是我潑的!外邊潑的,自然是梁兄了。」

  梁山伯想了一想,然後道:「好,這是很容易的事。」於是出去找了一個紙盒子來,有面盆那麼大,裡面裝滿了細沙,把紙盒子放在床中間。這就向祝英台道:「就是這樣一個壞習慣。現在照辦了,還有什麼?」

  祝英台想著放個紙盒子,這原是笑話,實在是不願抵足而眠。不料自己說過了,梁兄說句那是笑話,那就是笑話吧。可是梁兄太相信自己了,稍微給這句一駁正,梁兄就相信了,不但相信了,雖然夜深,也照辦了。心裡雖有一百分好笑,也不忍笑出來。便道:「沒有什麼了,你抱錦被來,就在腳頭睡吧。」

  梁山伯見他沒有什麼話,就抱了錦被枕頭一齊放在床外邊,寬解長衣,打算要睡。想起和祝英台說了許久的話,恐怕引起了他的煩惱,因之走到床頭邊,用手向被裡他手心上摸了一摸,覺得他手雖然還熱,已不燙人。再看看他臉上,也不像以前一樣,喝了酒那樣紅。他是朝裡閉著雙眼的,大概是睡著了。這就不敢驚吵他,自悄悄地回轉那腳頭,掀起錦被睡了。其實,祝英台並沒有睡著。梁山伯撫摸著他的手,只是輕輕的感觸著,不敢有所驚動,立刻就抽手回去了。祝英台原想以為他還要摸頭一下,就只是裝睡。但是他並不摸頭,就立刻輕輕的走開,她心裡暗想,梁山伯心裡,真是沒有邪念,自己這樣做作,任何男子,總要向女子方面猜,但是他卻無此思想。剛才若是說破了破綻,現在還是疏遠呢,還是親近呢?她想至夜深,還沒有睡著,梁山伯已經睡熟了。

  次日早起,銀心已來了兩回,看看床上放了紙盒子,紙盒子裡裝著滿滿的沙,放在兩條被子中間。看小姐側身睡著,一支手伸到錦被外面。玉藕一彎,橫起在綠綢錦被上。她心想,這只有梁山伯會猜不出她是女人,若是別人,早已看出來了。她二次進來,祝英台已經是醒了。她對紙盒子指了一指,銀心點頭。祝英台依舊由銀心引路,去了外面一次回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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