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梁山伯也為驚醒,對床上祝英台道:「賢弟,已經病好些了嗎? 」

  祝英台道:「似乎好一點了。」

  梁山伯起來,移了紙盒子,看了一看病況,以為病雖好些,醫生一定要請的。祝英台也樂意他出去一次,就答應了。後來周先生來過,安慰了幾句。隨著醫生同梁山伯也來了,診了一診脈,說是感冒,叫梁山伯好好照應,別轉別的病症,三五天之後,自然會好的。自然,別讓風吹著。梁山伯答應著是。醫生走了,梁山伯送出大門。

  過了一會,四九買了一個帶蓋圓桶回來。梁山伯吩咐放在床腳頭,告訴祝英台道:「大小便現在不必出去,就在木桶方便好了。」

  祝英台雖是答應了,但是她大小便的時候,總是屋中無人,梁山伯對此,也沒有什麼領悟。梁山伯雖然睡在她腳頭,已經睡了四夜,總不敢驚動他,到了第五夜,病勢已大見減退。梁山伯抱過錦被,回到自己床上,已不在腳頭睡了。一連十日,祝英台方起床。對梁山伯道:「梁兄,小弟生病,老兄煮藥給弟吃,弟現在已好,應當如何報答。」

  梁山伯坐在長桌子邊,把面前書一推道:「你好了,就算是報答了。」

  祝英台站在桌子邊,將頭一點道:「梁兄,父母待我,也不過如此呀!記得端藥我吃的時候,我的燒熱,正在狂漲。我兄一手抱住我的頭,使我的頭仰起來,另一隻手端了藥碗,讓我用嘴從容抿下,這是如何難得呀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碗放在桌上,已經溫涼了,賢弟又抬不起頭來,我不那樣做,那藥你怎麼下嚥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記得,廚房裡送來稀飯,兄將小圓幾放好,放在床邊,不過我無法吃。梁兄從被中將我抱起,我四肢無力,還是無法吃。梁兄,實在難得呀,你右手拿筷子,左手端稀飯,身子俯在床上,親自喂我吃,這是朋友做不到的事呀。」

  梁山伯笑道:「疾病相扶持,這是聖賢書上告訴我們的,而我們讀聖人書就忘了不成?而賢弟待我,也有一樣好處。」

  祝英台手撫長桌,想了一想,搖頭道:「沒有呀。」

  梁山伯笑道:「賢弟說過,除了伯母,還未曾與人睡過,這四天夜裡,賢弟獨許我在腳頭睡,雖然加上點拘束,究竟是難得的事呀。」

  祝英台對他所說,駁也不是,不駁也不是,竟是勉強一笑。

  §八、師母為冰人

  自從梁山伯伺候祝英台病體轉愈之後,祝英台對梁山伯的友誼,更進了一步。梁山伯也想要個什麼東西,還不曾開口要呢,那東西已經在手邊了。

  梁山伯心裡也很受了感動,對祝英台道:「假如我兄弟是兩個,那小弟像賢弟一樣,那我作什麼事,也是放心的,那真是有弟萬事足了。」

  祝英台站在梁山伯身邊從容的道:「小弟侍候兄長,情願侍候一輩子,也和兄長有個小弟一樣呀。」

  梁山伯看了一看,笑道:「但賢弟也是兄弟一人呀!將來讀書回家之後,撐持門戶,豈能隨兄一輩子?」

  祝英台道:「但是唯其是一個人,更要隨兄一輩子。」

  梁山伯哈哈大笑道:「賢弟的話,好像三五歲小孩子,請兄吃糖。但小孩子請兄吃糖,完全是真意,我是知道的。」

  祝英台想了一想,也就只微微一笑。兩個人在學校裡攻讀,又是兩年八九個月。一天,梁山伯習字,祝英台伏在桌子邊,用筆調和墨丸。這墨九是用漆煙同松煤兩種東西做成的。那時,已經不用竹鬥盛汁,改用凹心硯。將墨丸調和以後,筆染了墨汁寫。祝英台儘管伸了頭,調和墨汁,身子上半截就橫桌子當心。梁山伯見祝英台半邊臉上濺了幾點墨汁,於是掏出手絹,給英台擦掉。他拿著羅絹,卷了右手中指和食指,正在臉上擦,他忽然哎喲一聲,手拿了羅絹,坐了下來。

  祝英台放下墨丸,站起來問道:「梁兄何以忽然驚訝失聲?」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耳朵緣上,有耳環穿孔,是什麼緣故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梁兄問的這個,這原因很簡單。是我未滿十歲,家母因我是孤兒,就對佛盟誓,穿下兩耳,算是向佛國討下來一條牛餵養著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原來如此。伯母對此小兒,未免太媽媽經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正是如此。好在這是過去之事,現在不必提了。」

  梁山伯因為父母疼惜兒女,果然有這類事,當真就不提了。不過祝英台想把這事說破,又沒有這個膽量,這事總在心裡,忐忑不定。這事又過了三個月,已經是三月尾上,梁祝同窗已經是三年了。祝英台無事,正在後門口散步。忽然過來一人施禮,口稱相公。祝英台見是王順,便道:「你又來了,有信沒有?」

  王順道:「老安人有病,請相公快點回去。有信,相公請看,便知明白。」

  說著,從懷裡取出信來,雙手呈上。古人的信,有一尺多長。還沒有信封,裡外一卷,把口子糊上。祝英台接過信,就拆開一看,果然說是母親病了,趕快回家探望。

  祝英台問道:「你知老安人是什麼病?」

  王順道:「我只知道病了,就睡在床上。什麼病,信上想必寫明。」

  祝英台拿著信,低頭一想,記得起程前夕,答應母親有病,即刻回家。管她是真病是假病,回家是無可推諉的。再說,留學已經三年,也應當回去看看。

  於是向王順道:「好,我回去。但是我還得料理料理行裝,至早明日動身,你看如何?」

  王順道:「但憑相公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還是你挑擔先走,我和銀心隨後跟著。」

  王順說是。祝英台命他休息,匆匆回來,碰見銀心告知此事,叫她收拾東西。然後進得屋來,見梁山伯正襟而坐,在長案上看書。這時候心裡難過,無可形容。便走近書案旁,站定了腳對梁山伯看看。便道:「梁兄。」

  梁山伯把書拋下,抬頭問道:「賢弟有什麼事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們來此攻書,於今幾年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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