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祝英台點頭一笑,梁山伯就拿起一支茱萸,除了幾片老葉,給祝英台插上鬢角。祝英台對船外水中一照,那茱萸幾片葉子,正掩藏半邊臉的紅暈。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,今年是愚兄插的茱萸,明年……」

  祝英台道:「明年仍是兄插呀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好!各飲上一杯吧?」

  他於是將黃花酒自瓶子裡倒出,將帶來杯子斟滿了兩杯。笑道:「我們喝啊。」於是兩個人各舉了那杯黃花酒,相對飲幹。

  §七、疾病相扶持

  梁祝二人這回在西湖上,度過了重陽,倒是興致甚豪,吃逛得紅日西斜,方才回去。祝英台也覺得一個老實人梁山伯,也比重陽前似乎要柔和一點,不像以前一直向前,很少轉彎的機會。這個日子,有幾位同學,也常到梁祝房裡來坐。看到梁山伯一位規規矩矩的夫子,背後都笑他有三分愚氣。對於祝英台的脾氣,雖然細小文弱上有點兒過分,但是還沒有料到她是個女子。

  這時,已到次年二月之尾,梁祝快同學一年了。祝英台出來散步,與幾個同學閒話一番。有人說:「梁山伯為人很好,不過過於本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正是如此。我對他十分投緣。你想,我一個對外事務知道得很少的人,交一個繁華子弟,小弟還一同住著,那前途是不可料的。」

  同學聽到這些話,也都點點頭,以為祝英台的話很對。祝英台談了一些話,回轉房來,只見梁山伯抱膝閑坐,望天長歎。自己倒駭了一跳。便道:「梁兄,今朝有什麼事不快活嗎?」

  梁山伯搖頭道:「胸中有點煩惱,不談也罷。」

  祝英台看他對天望著,自己問話問不著頭緒,就靠了桌子邊,將手一摸胸襟道:「莫非小弟年輕,有什麼言語,冒犯了兄長。」

  梁山伯將兩手一揚道:「賢弟說哪裡話來,愚兄與賢弟相交,已經一載,向來沒有言語冒犯愚兄,就是有,愚兄說明,賢弟改過就是了。賢弟所猜,不是的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莫非周先生那裡,對兄功課有些指摘?」

  梁山伯道:「周先生指摘,那正是我求都求之不得的。慢說沒有周先生的指摘,就是有,我們也應當共勉之呀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就難猜了。莫不是想念家中兩位老人家。」

  梁山伯將兩手擺了兩擺道:「我不想念家中兩位老人家,家中很好,兩位老人家也很平安。不過你猜的,倒有一半是對了的。」

  祝英台將身體一聳道:「我明白了,二位老人家很掛念你。」

  梁山伯歎口氣道:「掛念倒非掛念,剛才接到家中來信,家中來錢已斷,勸我不必在外面念書了,家中以後恐怕無錢接濟,最好回家一次,再作打算。貧而不能念書,那倒罷了。只是與賢弟相處,真是如同親手足一般,一旦分離,那能夠不悲傷呀。

  祝英台道:「哦!情形如此。就丟下我們異姓兄弟的情分吧,剛剛追隨周先生一年,便拋開要走,那真是功虧一簣呀。梁兄!」

  梁山伯道:「此層愚兄知道。但家中無錢接濟,那怎樣辦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若只為錢的一事,那倒好辦。小弟的接濟,家裡是不會中斷的。而且客囊還很充裕,以後樑兄用錢,小弟照拿給兄用便是了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之意甚好。但是,……這個……」

  祝英台道:「別這個與那個了。你我如同親手足一般,我兄自己都已承認。這點財物,何足掛齒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好,就依著賢弟,愚兄寫信回稟雙親,便托人帶回家便是。」

  說到這裡,梁山伯已沒有了憂容,如同往常一樣。這是春天,讀書也格外有勁。一天晚上,祝英台坐著溫習功課,只是要打瞌睡。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,你是累了吧?那先去睡。」

  祝英台扶著桌子,慢慢兒站起道:「今晚果然支持不住。小弟要先睡了。

  於是喚銀心進房來,點著蠟燭,鋪好床,請相公上床休息。可是祝英台離開桌面要走,只覺周身發軟。便對銀心道:「你過來,攙我一把。」

  銀心便走過來,扶著她走。

  梁山伯瞧了他的後影,問道:「賢弟莫不是病了?」

  銀心扶著她到床邊。祝英台道:「怕是有點兒病。但是睡一兩天自然會好的,不必掛在心上。」

  梁山伯聽到了這話,便搶著走過來。只見祝英台已脫了長衣,倒下就放頭睡了,把被子牽了蓋著腳。銀心見梁相公過來,只好閃到一邊。

  梁山伯道:「明天請個醫生來瞧一瞧吧?」說著,伸手在她額角上一摸,只覺如熱石一般,非常燙手。便道:「賢弟真個病了,這多半是晚上少蓋被,受了涼了。」

  祝英台睡在枕上也沒作聲,微笑了一笑。

  梁山伯道:「今天晚上,你不必叫喚銀心。我在賢弟腳頭抵足而眠,有事只管叫喚我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哦!如何敢勞動兄長?銀心也沒有事,叫他搭一張小床,就擠在我睡的大床邊上,他若睡了,我有什麼事,叫他一聲,他答應了,也就夠了。」

  銀心站在腳頭,答應一聲是。

  梁山伯皺了眉道:「賢弟,有些地方你是過於固執了。現在病勢已經來了。我在你腳頭,睡個一天二天,那要什麼緊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睡在腳頭,怕兄長受累。」

  梁山伯搖著頭道:「何至於。」

  銀心一聽,這可糟了,可是人家是好意,又不能得罪人家。便道:「這是我們當書童的事呀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說的不錯,是你書童的事。可是到了病人真叫喚的時候,我怕睡在外屋的人都醒了,你還在夢見周公呢。這事你休學你相公一味固執,這腳頭兩三晚,我睡定了。」

  祝英台見他如此說了,也不好再作謝絕的意思,便道:「銀心,你就不必在我房裡睡了。真有什麼事,我再叫你。我自己的事,我自己知道,不用你費心。」

  銀心站在腳頭邊,只好不作聲。

  梁山伯對祝英台道:「若廚房裡還有開水,泡一碗茶給你喝,你看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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