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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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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十回 草令不靈專呈倒閣去 索錢無術漫畫下臺時 正是孫美瑤求為旅長的時候,府院兩方爭得十分激烈。這個日子,內閣是張紹曾任國務總理,還自兼陸軍總長。但這閣員裏面,黎元洪也有兩個人,一個農商總長李根源、一個教育總長彭允彝。張閣有什麼舉動,李、彭兩人打聽得了,就立刻告訴黎元洪,趕緊謀個對策。張紹曾本人原不是曹錕方面的人,他同舊國會有些來往,所以先為陸軍總長,後來又通過國務總理。可是曹錕方面,吳佩孚迷信武力統一,曹、吳要什麼,張閣還不得不給。最後他這個內閣,差不多也是保定內閣了。所以府院兩方,就衝突得更厲害。 在報館方面,這新聞裏面的第一條,常是內閣問題。這晚十一點鐘,楊止波正在編稿,當然還是內閣問題。因為那個總編輯吳問禪當了教育部的秘書,他有時隔兩天才來一趟,編輯新聞,事實上要楊止波負責。薪水呢,才拿到三十元,這責任未免太重了。因之對吳問禪說,負不了這個責任,幫忙已多日,要辭職不幹。吳問禪也答應好,過兩天再說。因之楊止波再過兩天之下,又耽擱了上十天。這天,自己把編好的稿子看過了兩遍,自己把紅筆一丟,伸了個懶腰,說道:「天天談內閣問題,我想,看報的人也許看厭了,我不得不伸下懶腰,舒服一下。」 他穿了一件灰色嗶嘰長衫,卷了兩節袖口,手腕上還印著紅墨水印兒呢。他旁邊坐了一位屈子久先生,正編社會新聞,就把筆停住,將頭偏著道:「真是膩得很。不過吃這行飯,就不能怕膩,哪怕三百六十天,天天有內閣問題,都得編好;要想不膩,除非不幹。」 他說這話,哪裏知道楊止波心事,就哈哈一笑。 正在哈哈一笑完了,吳問禪穿著一身毛呢西服,皮鞋走得嘠嗒地響。楊止波就站起來道:「好了好了,救星來了,把內閣問題交給我兄了。」 吳問禪把呢帽子放在一邊茶几上,笑道:「我既來了,自然要動手。不過我這回來,是要把你老兄的問題趁此解決一下。你到這邊來坐個十幾分鐘。」 在裏邊,有兩張籐椅,夾住一個茶几,坐在一張籐椅上。楊止波走過來道:「真的嗎?這真要感謝你老兄。」 說著,也就在相對的一張籐椅上坐了。吳問禪道:「你對我提了好幾回,說是要辭職,結果,總是我挽留了。因為我也想辭,但我沒有相當的把握,這裏丟了三十元,還沒有三十元的補償。現在我可找到了。老兄要辭,馬上可以辭。你可以先假裝寫封信給我,就說事情太忙,明天不來了,請另找編輯。」 楊止波道:「信,我馬上就寫嗎?」 吳問禪道:「當然就寫。我的話還沒有完。我和舊議員認識很多,這種情形下,找一點兒有系統的新聞,那簡直有的是。哪天你到我家裏去,我可以供給你很多材料。」 楊止波就站起來,笑著一拱手道:「那就太好了。」 吳問禪笑道:「你寫信吧,這裏的內閣問題,你就交給我了。」 於是楊止波去寫信,讓吳問禪編稿子。一會兒子工夫,信就寫起來了。等吳問禪將稿子編完,楊止波將信交給他看了一遍。他點頭道:「好吧,就是這樣吧。我也要辭職的,不過我要面辭,不是寫封信,就可以了事的。」 他兩人站在編輯桌子橫頭說話的,屈子久就在下面編輯短稿子,也站起來道:「二位全要辭職,我在二位面前,學了不少編輯的辦法。二位一走,我就仿佛無所之了。」 吳問禪道:「我們懂得什麼辦法呢?無非是湊成一張報吧!若是你不嫌棄的話,我們總是在新聞圈子裏混,那就有了機會,來約閣下好了。」 屈子久抓著吳問禪問道:「這話是當真?」 吳問禪笑道:「我們相聚數月,很好麼,何必騙你?」 屈子久連稱是是。於是楊止波把信交給吳問禪,過了幾十分鐘就回去了。 次日寫了一封信給孫玉秋,告訴她昨晚的經過,有工夫就來一次。他知道孫玉秋一定會來,叫長班做了兩樣菜,在信遠齋買了一瓶子酸梅湯,在家中預備著。這個時候,北京挑擔子推車的,把食物弄到家門賣,那是很多的。隨便算一算,賣羊肉餃兒的、賣餛飩的、賣熏魚的,打糖鑼的、賣硬面餑餑的、賣豆腐腦的,多了,算不清。孫玉秋尤其是喜歡吃餛飩和熏魚的。可是要講飲食衛生,那就差一點兒了。至於熱天,那賣零吃的,像涼粉、冰激凌,酸梅湯,那衛生尤其差勁。所以楊止波知道孫玉秋喜歡喝酸梅湯,就在最有名的信遠齋買了來預備著了。 果然,不等太陽落山,孫玉秋就來了,身穿一件白底繡葡萄點兒的旗衫,脅下夾了一件紅毛繩背心。楊止波站起來,連連點頭道:「這不錯,現在天氣,寒暖不一定,知道預備衣服加涼。」 孫玉秋把背心掛在牆上,坐在桌子邊,因笑道:「你向《鏡報》辭職了,晚上,可以清閒一點兒了。」 楊止波將信遠齋瓶子拿起,將一個大瓷缸,滿滿地倒了一杯酸梅湯,放在她面前,將瓶子也放在一處。 孫玉秋看那顏色黃黃的,將茶缸拿著,就喝了一口,覺得真涼,有股冷氣直透肺腑,放下瓷缸道:「這是信遠齋的酸梅湯呀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的,他家是乾淨的。我常想,北京的旗人很愛吃喝的,而且叫的名字,也有叫得很有趣。我想做它幾段北京飲食譜,不過我知道太少了,你可能幫助我一點兒。」 孫玉秋又把瓷缸端起來,喝了兩口,放下茶缸,笑道:「你知道得少一點兒?其實少的多呢。據說,我們會館裏,住過一位老進士,他又聯合了許多好吃的朋友,想作一篇《京城食譜》。後來向旗人一打聽,敢情所沒有吃過的東西,那就太多了,只好罷手了。」 楊止波端了一個幾子,在她對面坐下,這就連搖幾下頭道:「這個我反對。我們能記下兩樣,就記下兩樣。要把所有的有名食物全數編完,那是不可能的事。」 孫玉秋聽到這裏,她就笑道:「你這也有道理。你從前走米市胡同,一天要經過便宜坊口好幾趟,你知道他們什麼是拿手菜嗎?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個誰都知道,是烤鴨呀!」 孫玉秋道:「我從前也是這樣說。可不知道他家還有一樣拿手,便是烤子雞,烤出來要嫩肥鮮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個沒有聽說過,現在還能烤嗎?」 孫玉秋道:「能!不過吃的人不多,而且知道烤雞的人,恐怕也極其有限。」 楊止波道:「便宜坊能烤雞,這真不曉得。哪天,我們去吃一頓,好不好?」 孫玉秋噗嗤一聲,笑道:「你聽到吃,就興高采烈了。我說烤雞不錯,你就要吃烤雞了。北京好吃的東西,那真是太多。我說有一種烤豬,也很有名,你也能夠去吃烤豬嗎?」 楊止波點頭道:「你說的我太對。不過我希望能做一種文字,就是描摹我們記者生活。這當然現在還不能夠寫,只是在留意而已。」 孫玉秋道:「這當然可以,我看至少要過個五六年。」 楊止波搖頭道:「五六年還不夠,至少要在十年開外。那個時候,你也多一點兒經驗,也可以告訴我一點兒。」 孫玉秋聽到他說將來,就笑著不願談,只把那瓷缸端起來,喝著酸梅湯,這一大瓷缸酸梅湯,就很快喝完了。楊止波道:「你批評我,我也應當批評你了。這酸梅湯雖然好喝,究竟……」 孫玉秋接著道:「不宜多喝。」 這就楊止波哈哈地一笑,把話中止了。 過了一會兒,孫玉秋向屋子角上一望,見他釘了一個報架子,掛著一大串報紙,中間掛了一張,是《北斗報》,便道:「這《北斗報》銷個幾百份報,你還有工夫看它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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