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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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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豪仁道:「有什麼不好辦,要師長銜就給師長銜,要編一師就編一師,我們還談什麼外交!不信?過兩天你看怎麼樣?」 邢筆峰道:「這個我們不管它了,交通部王兄有熟人,托你打聽打聽看,看他有什麼辦法?」 王豪仁就拿起了帽子,對邢筆峰道:「我去碰碰看,好在這事,出在鐵路上,交通部總不能不管。」 說著,他就推開門來要走。邢筆峰站起來道:「我也要出去打聽打聽。我要是沒回來……」 王豪仁道:「我坐在這兒等好了。」 邢筆峰道:「那太好了。回頭就在我家吃午飯。」 王豪仁戴上帽子,把手一揚,他已走著離開玻璃門了。至於吃午飯不吃午飯,他卻始終沒有答覆呢。 大家議論紛紜,商量外交部對這件事情怎樣去答覆。楊止波笑道:「我們不用瞎猜吧,我們是各幹各行,時間在我們還是很要緊的呵!」 這句話,才把各人的議論打斷,各人把當天的工作幹起來。工作告一段落,邢筆峰坐車出去,楊止波回去吃午飯。他走皖中會館門口過身,恰好是孫玉秋剛從會館出來。這天她穿了四方格子的藍長夾袍,低了頭,一勁往前走。楊止波就攔住她道:「別走,到我那裏去吃午飯。」 孫玉秋猛可停住,笑道:「你猛然一喊,我倒嚇一跳。我到學校裏去,下午兩點鐘有課。」 楊止波道:「那為時還早。我們津浦路上,出了劫車案,擄去外國人有三十多名。你知道不知道?」 孫玉秋道:「這事我不知道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就上我家去談談麼,反正不會耽誤你的課。」 原來孫玉秋自回來以後,呂氏待這個不是自己生的女兒也原諒一點兒。孫玉秋也就一個星期來家一趟,這時剛剛從家裏出來。孫玉秋跟著一部分記者來往,便也有一點兒上癮了,楊止波說是到他家去談,這就不用他挪扯,就跟他走了。 在路上,楊止波把津浦路上劫車經過以及外交團照會,細細談了一次。回頭到了北山會館,叫長班去叫了面,兩人共用飽了。這就聽到王豪仁在外面叫道:「兩個人都在這裏,這就好極了。」 他進房來,就把帽子摘掉了,找張椅子,攔門坐下,笑道:「只要茶煙,飯,我吃過了。我這回吃,不是白吃,有許多新聞告訴你呢。」 孫玉秋就在桌上斟了一杯熱茶,雙手捧著,敬到桌子角上,又把煙在書架子上找到,火柴盒也在那裏,把兩隻盒子拿了,也放在桌上。王豪仁笑道:「這態度很好,將來有賓至如歸之感。別那樣像一般婦女,有點兒小家子氣。」 孫玉秋退後兩步,將椅子一移,這就一笑坐下。楊止波坐在正面,笑道:「別說笑話了。你在交通部得了一點兒消息嗎?」 王豪仁道:「當然討來了。我知道你也要寫通信,沒有到邢家去,先到你這裏來了。」 楊止波聽說,連道謝謝。王豪仁把茶喝了,將煙取了一根,點著。這樣吸了,噴出一口煙來,雲霧一樣,噴了煙,笑道:「我不是故意做個說話架子,是想我怎麼說起呵!現在我想得了,還是由孫美瑤那裏說起吧。他現在還只有三十六七歲。我們常想,一個當土匪頭子的人,一定豹頭虎眼,身體異常魁梧。但是你這樣猜,就猜錯了,他是外表像斯文人,話也不大會說。可是他殺起人來,把槍一舉,那就一條命馬上丟了,他絲毫也不在意。他起先是當兵,在張敬堯部下,聽說當過排長。他後來就在徐州附近,當土匪了。他也知道,我們好多封疆大吏都是當土匪出身,這個孫美瑤,有什麼例外呢?所以儘管在蘇魯邊境搶劫,他一心還只想收編。孫美瑤選中山東臨城附近紮寨。那個抱犢崮那裏離津浦路約四五十里,山連著山,上山去有好多路,尋常人是爬著上。可是到了山頂上,有一塊平地,而且有水,可以耕種。頂上面有個娘娘廟,孫美瑤借此,紮起寨子來了。」 他說到這裏,自己又起身,斟了一杯茶喝。孫玉秋道:「王先生說得很有趣,還說嘛!」 王豪仁笑了一笑,便道:「這裏跟隨孫美瑤的,有兩千多名土匪,山東方面不是完全不知道。而且知道得很詳細,譬方兗州鎮守使何鋒玉,他的部下和土匪交過兩回仗。何鋒玉看到這股土匪不好對付,就故意讓開。孫美瑤就越來越膽大,常常下抱犢崮任意搶劫著。這就說到這回劫車,兩點五十分,這時正是人睡眠的時候,挖掉了幾段鐵軌,強迫車子停了,他帶領土匪把車子包圍,率幾隊土匪上車,凡是坐火車頭、二等總是有錢的,這些人難免被擄。土匪說,跟我們上山去吧,不要緊的,過幾天,讓你們全數下山。見到外國人,還說得格外客氣,說我們寨主,請你們上山講和,和議成了,請你們下山。這火車裏頭等包房全是外國人。十幾個人踹開門,端著槍,將人在床上喚起,催著快走。你想,哪個在槍口上,敢說不去呢?當然這裏坐三等車的人最多,他都放過了他們。土匪劫車的時候,大概有兩點鐘工夫吧,天還沒有亮,就呼喚幾聲,把二百多旅客向山上蜂擁而去,他們很大膽,走起來,亮著幾十根火把,照得附近村莊雪亮。」 楊止波道:「孫美瑤將二百多人一綁票,放在山頂上娘娘廟裏住著,大概還不要緊。外交團提出照會來,這照會裏怎樣的說法?」 王豪仁道:「這些事情,當然屬於外交部,可是這回事,交通部負直接責任,所以交通部也抄了一份,我也得著了。」 楊止波聽了這話,連忙站起來,說道:「趕快把我瞧一瞧。」 王豪仁將手拉著楊止波的衣服,笑道:「坐著坐著,我也只抄了一個大概,抄得很亂,你看也看不清楚。等我念給你們聽吧。」 於是他在馬褂袋裏一摸,摸出一張紙,兩手把紙拿著,笑道:「你聽我說。什麼護路隊,及長江警備隊,很多的說法,就是外交團要國際共管鐵路。不過內中這有幾個國家,不贊成,所以沒有提到。現在提的,竟是劫車案三個問題。一賠償問題,各人所失的文件衣物,照各國領事證明者為准,中國須照單賠償。二各人所受種種痛苦,也應賠償。即頭三天,每天賠償五百元。首星期每天賠償百元,二星期每天賠償一百五十元,以後逐星期照加,最後應賠償三百元一天。」 楊止波吃驚道:「要這多錢啦!一天賠償三百元,西洋人的工錢,真是太大了。」 孫玉秋道:「你等王先生說吧。還有什麼呢?」 王豪仁道:「有一種醫藥等費,各人情況不同,將來經各人調查後,由各國提出。第二項,是保障問題。以後再有此事發生,各國得派代表深入內地調查。外交團深知中國警察不足為保路之用,唯望此後,中國路警受外國軍官的指揮。第三項,是懲辦問題。山東督軍田中玉、兗州鎮守使何鋒玉,立刻免職,永不敘用。這三項辦法,除了第一道辦法,中國人總是錢倒霉,那總好商量。至於第二、第三兩個辦法,第二個辦不到,第三個是難言之矣呵!」 他說完,又把這紙張塞進馬褂袋裏。 孫玉秋望著楊止波道:「這第二項要中國實行,那不是亡國嗎?」 楊止波道:「當然這一條中國不能辦到。」 王豪仁撿了帽子在手,笑道:「這條新聞,你做一篇通信的材料,那儘管夠了。那邊邢筆峰還在等我的消息,我不能耽誤,我要走了。」 楊止波站了起來,因道:「你有正經事,自應當走。不過請你同孫女士一路,她也要回學校去上課。」 孫玉秋也就立刻走起來,對楊止波道:「你要有什麼消息,請你告訴我。」 王豪仁一邊走著,一邊道:「你要這消息幹什麼?」 楊止波笑道:「她在《中原日報》也做通信,做得好的,也登了出來。可是除了她不受酬而外,每篇還要倒賠信紙信封。這真是何苦來。」 王豪仁笑道:「我要掉兩句文,德不孤,必有鄰了。」 說罷,哈哈大笑。楊、孫二人也跟著笑起來。王豪仁帶著孫玉秋同去,楊止波在家中,做起他的通信了。 過了幾天,這個交通總長吳毓麟親自向臨城去一趟,而且聲明,各處記者有願往的,可以和吳毓麟一起,免費來去。邢筆峰聽到這個消息,約了幾個人商量了一次,就推王豪仁前往。至於他辦的那個國光通信社,宣告暫時停刊了。王豪仁在北京也混不出名堂,就答應了前去。去了半個月,所接洽的事大體解決,王豪仁也就隨著吳毓麟回來了。所接洽的怎麼樣呢?結果如下: 一、孫美瑤為旅長。 二、孫部約二千五百人,編為一旅。 三、無槍之匪,一律給資遣送回鄉。 四、酌量發薪三個月,所擄劫的中外人士完全釋放,外人每人賠償約八千五百元。 中國內部問題,算是完了。至於外交團之通牒,幾次往還,中國不得不讓步,決定吳佩孚設一四省剿匪司令部,派瑞典人曼德為鐵路警備事務處總教練官,以訓練路警,保護鐵路的安全。這在中國的地位,雖不是亡國,也告訴人,我們自己不能保護鐵路了。唯有孫美瑤這回白弄了一個旅長,真是便宜之至。當然,這場事情簡直令強盜做官,人民就有許多不滿。後來,山東督軍密令部下,將此人暗下槍斃,孫美瑤本人完了,可是造下中國的損失,永遠不能補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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