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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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止波道:「我幾乎忘記了。不曉得王豪仁有沒替我問過?還有一件事,不知道你曉不曉得?就是王先生一個人辦了個通信社,社址就在會館裏,名字叫國光通信社,出版也快一個月了。」 孫玉秋道:「我曾看見過一些稿子,記的全是些小事,在報館裏也給錢嗎?至於這是他一個人辦的,我倒不曉得。」 楊止波走到這裏已經離石駙馬大街不遠了,因道:「過去就是女師大,我不送了。王豪仁的通信社,人家哪裏會給錢,不過這位仁兄幹勁是有的。我明日和他通回電話,催他去問一下吧。」 孫玉秋道:「我不要打聽,我也不買書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這是一條新聞啦,你不要打聽,可是他也要呀。」 孫玉秋把手一指笑道:「你到了報館,過天見吧。」 她說著,就走前去了。 楊止波次日,打了一個電話給王豪仁,問康為重賣書的消息,有沒問過。王豪仁把這事早忘記了,便約了馬上就去訪問,過幾天再聽回信。過了兩天,正巧提書包的人經過門口。他身穿一件灰布棉袍,戴頂舊的灰色瓜皮帽,提了兩個書包,累得一身汗往下淋。長形胖胖的臉,滿臉胡楂子。王豪仁喊道:「何掌櫃,你慢走,我有話和你說。」 何掌櫃就把書包放在腳邊道:「王先生叫我有什麼事嗎?」 王豪仁道:「我有一個朋友,想收幾本元曲,聽說康為重家有書要出賣,有這回事嗎?他是新卸職的財政總長,家裏何至於賣書呢?」 何掌櫃道:「是有的。但是康家的書,都在日本謀來的,必須遇到很大的價錢,他才出讓。」 王豪仁道:「那自然。但是人家總要先看一看書,才能出價錢。」 何掌櫃道:「那是自然,王先生要看書,可約定哪一天,我陪你去。」 王豪仁道:「哪天都有空。」 何掌櫃道:「那麼,我明天先去跟他約定日子,再來告訴王先生,好嗎?」 王豪仁立刻點頭,然後何掌櫃告辭。 過了兩天,何掌櫃來了回信,說:「明天下午兩點鐘,他在家裏等我們。」 王豪仁心想,何掌櫃是不白跑路的,他以為我要買書,若要跑成功了,這一個扣頭,是沒有問題。可是他猜錯了,我們根本不買書。但是這事,未便同他說,先約他一塊吃午飯吧。這話和何掌櫃一說,何掌櫃也答應了。次日,兩人吃了一頓包餃子,才到康家去。他家住在順耳胡同,也在南城。到了雙紅門下,這就是康家了。進門先通知門房,是個買書的,昨天已經告訴總長。原來北京舊習,這人做了三天總長,人就稱他一輩子總長。門房曉得了他們來的緣故,就引他們在小客廳裏去坐。這裏擺有三張沙發,上面鋪炕床,四壁都掛著字畫。雖說是小客廳,可在小官僚還辦不到哩! 此地對買書的人,向來不以客人相待,所以並沒有茶煙。王豪仁心想,這康家好勢利。兩個人悄悄地在沙發上坐下。過了一會兒,一個穿了花緞棉袍的走了出來,圓臉,也有滿嘴的長鬍子。何掌櫃就細聲對王豪仁說:「這是主人。」 於是都站了起來。康為重笑道:「上次,我讓出一部書給你,只得了三百塊錢,這真是太便宜了。這次,我可是……」 他說到這裏,一眼瞧見王豪仁。他雖穿著青緞袍子,黑緞子馬,可是上面已有無數塊油漬,同時馬褂袖子也已經麻花了。他就對何掌櫃道:「這是買書的嗎?我的古書,都是在日本求學時代,用重價由日本鋪子裏收買來的。因為有的書,買了兩三部我自己留著並不必要,因此遇到合適的人才願意分讓一部。我也不想在這上頭賺錢,可是叫我蝕本,我是不幹的呵!」 王豪仁便道:「總長在日本留學多年,不才也是在日本留學的。」 說過了這句,他就把日本話說得很流利,說上了一大篇。這倒讓康為重很是吃驚。別看這個姓王的,衣服穿得很舊,可是說起日本話來,倒居然像是個在日本住過很久的人哩,便道:「幸遇幸遇。」 一面吩咐他的聽差倒茶拿煙。王豪仁心中好笑,便道:「不必客氣。我是替朋友買書的,總長若有不要的書,請拿出來看看。」 康為重哈哈一笑道:「既來之,則安之。足下不要忙,請坐下,慢慢談呵!」 三人就在沙發上坐下。果然茶和煙也都來了,康為重還將茶和煙讓了一陣。 王豪仁在日本留學,也在三年以上。所以他對於一部分留學生不好好地念書,專門玩耍,也知道一二。康為重只管談些往事,王豪仁被引得也談了一些。說到最後,康為重知道這個人不是外行,便將手橫到一比道:「有是有幾本書,但經朋友們一搶,老早就搶空了。另外有幾本書,我是說不賣的,朋友就要求借去看看,當然不好推辭,現在這些書都還沒有歸還。所以足下今天來看書,已不是時候了。」 王豪仁聽了這話,不禁站起說道:「怎麼,都賣完了嗎?」 康為重也站了起來,笑道:「是的,不過我們一回熟,二回卻是朋友了,以後請常來談談,談些往事,也很有趣。」 王豪仁知道這裏沒什麼可坐的了,就向康先生告辭,二人悄悄地出來。 何掌櫃鼓著一張臉,跟在王豪仁後面走,好久沒有說話。王豪仁走著笑道:「康總長他不願賣書給我們,這可是沒有法子的事。」 何掌櫃道:「這真不知是何緣故?他同王先生表面上說得很好,可是把賣書一事竟推得那樣乾淨。」 王豪仁笑道:「你不明白,我也不明白呀。」 何掌櫃道:「今天下午,我本想到北京大學去一趟,這樣一來,連那邊也去不成了。」 王豪仁道:「做生意買賣,這原是常有的事,我們不妨乘此到南城閑蹓閑蹓吧!」 何掌櫃道:「這什麼好蹓的?這路上難道還有元寶邊撿嗎?」 王豪仁笑道:「那很難說呀!」 何掌櫃只好跟著王豪仁一塊兒走了,可是往哪裏走,王自己也沒有想定。 走了幾截胡同,一個大寺院,忽現在前面。門裏有個十幾歲的姑娘,牽著一個六七歲小男孩往外走。女子道:「別吵喲!爸爸在刻版子,不能錯的。」 王豪仁聽著,感到有點兒奇怪,這個年月,還有刻版子的嗎?便迎上前道:「小姑娘,你說刻版子,這做什麼用呀!」 小姑娘道:「印書呀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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