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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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毅然道:「在這裏學學吧,不要談待遇吧。」 有個坐在桌上寫字的,姓丁,因為個兒矮小一點兒,人家就叫他小丁。這時,他道:「社長,我實在忙不過來,這裏有幾條新聞,你來一兩條,可以不可以?」 金仰天道:「好的,我一下就來。」 陳毅然起身笑道:「既是要稿子,想必排字房裏等著要排。我來試試,看是行還是不行,可以嗎?」 金仰天也站起來,笑道:「這實在太好了,可是不恭得很。」 陳毅然也笑道:「反正我回去,也沒有事麼!請社長告訴我消息的內容。」 金仰天於是在衣袋一掏,掏出一冊日記本,將日記本翻了一翻,嘴裏正要說。陳毅然道:「慢來,我還要記上一記呀!」 於是靠了大餐桌子坐著,在一疊白紙上,取過來一張紙。桌上有的是筆與墨盒,抽出一支筆,把墨汁蘸飽,就向金仰天道:「請告訴我消息。」 金仰天便把日記本上的消息,詳詳細細告訴了他。陳毅然也不忙,先把這零碎數目字,記在紙上。等消息告訴完了,便再取了一張紙,鋪在面前,把筆逐一追敘,可以說手不停揮。不到三十分鐘,約四百字稿子全寫完了。寫完了不算,還在文字前面,寫了一行題目。金仰天站在身後細細看完了,這就讚美一聲道:「原來先生你是內行,記得很好,不要改,都用得。」 陳毅然笑道:「還是改改吧?」 他起身就要告辭。金仰天道:「閣下明天就這時候到這裏來,可以嗎?」 陳毅然答應可以的。金仰天站著笑了一笑,望著陳毅然道:「我想這錢呀,是少了一點兒,我們湊個整數,算十塊錢吧。」 陳毅然一想,這倒出乎意料,自己並沒有嫌錢少,他居然加為十塊錢了,當時就表示謝謝,這就告辭。 陳毅然在《都城晚報》工作,約莫一個多月,就放年假了。這是陰曆正月初四晚上,晚報還在停刊中。陳毅然晚上無事,就邀了小丁,去逛遊藝園消遣。他們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,就到各娛樂館子裏去,站上一站,約莫晚上九點鐘,剛在老戲館子裏看晚戲,陳毅然讓眾人一擠,站在男座後方,同小丁兩個人,連動一動都不能夠。擠不出去,那就只好看戲吧。臺上正演著《祭江》,演這戲裏孫夫人的人,叫喜蘭芬。自然,人是極為漂亮的,這時台底下看到喜蘭芬出來,大家就叫了一聲碰頭好。臺上往下演,正演到孫夫人唱大段反二黃,唱得正在賣勁的時候,卻是半空中,發生了巨雷也似的響,就聽見轟隆轟隆,立刻這裏煙霧迷天。 當時戲館子裏一聲大喊,所有包廂裏的人,有的就往前面跑出去,有的往臺上跑。還有男女座上的人,各往空處亂鑽。總而言之,風塵亂飛,台底下人也四處亂跑了。陳毅然被眾人架著,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,兩腳不沾地只管亂踏。身子後面又有許多人推,隨了人群,擁出了戲院大門,這才覺得人鬆動一點兒,同時腳已沾到地了。這戲館子門口,是一條極長的屋子,也可以說,是一條極長的走廊。陳毅然一直向西走,到了人不跑的地方,這才把腳站住。這四周,只聽見一片喊爹媽、喊兄弟的叫喊聲。陳毅然心想,總要打聽一下,是什麼東西這樣響,還煙塵四起呢。 這時,其他娛樂場所也被驚動了,各娛樂場的人也一齊往長廊裏走。長廊實在容納不了許多人,就打開花園門向花園裏跑。陳毅然擠出門口,一眼看見幾位身穿長袍馬褂的人,圍著一位老人在那裏說話,他又忙向那老人身邊擠去,只聽那老人道:「我親眼看到的,一條大蟒蛇,從屋頂向臺上一鑽,真是怕人。落後就是幾個大雷,我想,大概是雷神大蟒吧?」 陳毅然一聽,這簡直騙三歲小孩子的話,不說別的,這冬天不會打雷,蟒蛇也已冬眠,這話就不聽了。於是在人群鑽動鑽動,聽的結果,倒有好多說法:有的說,這是有人丟炸彈,所以煙子亂飛;有的說,有幾個強盜在屋頂下來吧?陳毅然聽到各種說法,這都不近人情,也當然不可信。他心裏想著,這總要打聽一點兒確實消息,明天向《都城晚報》一登,這不是很好的新聞嗎? 事情發生了半點鐘了,來了一二十名警察,請遊人趕快回家,帶勸帶推,這就好多人走了。陳毅然看看人都走了,戲館子門前,四名警察在那裏把守,已不見人進去了。自己打了一番主意,便走上前和警察道:「我有一個老人來看京戲,這不知發生什麼事故,我們的老人還在裏面不在呢?我想進去看看。」 警察道:「這裏面沒有老人,放心吧!裏面不好進去。」 陳毅然又走近了一步,笑道:「看看也不要緊,我好格外放心些。」 警察把手攔著,還是不許人進去。他道:「我老實告訴你吧,是屋頂落下來了,打碎了幾隻桌椅板凳,當時嚇倒一些人,其中都是年輕人,沒有老人,你信我的話嗎?」 陳毅然道:「當然信。」 警察道:「好了,你走吧。不然,我可要轟你了。」 陳毅然也不敢過分要求,在外由大門口望望,也就回了家。 陳毅然回到家,心想這新世界遊藝園出亂子,是一件大新聞呢。次日清早起來,就打了一個電話給楊止波,楊止波在電話裏回道:「這是頂好的新聞啦。第一是遊藝園裏,屋頂會塌下來,還砸傷好些個人,這是他們只曉得要錢,簡直不管人命了。第二是管地面的官方,平日賺足了民脂民膏,昨晚上屋頂塌壞,也許還不知道呢?這一登報,他們就得好好地處理善後了。你快對你們社長說,要大大地登呢。」 陳毅然道:「你提醒了我,我馬上去見社長,謝謝你了。」 陳毅然掛上電話,真個馬上去見社長,這新聞事業,從前老規矩,要停刊七天的。但是金仰天想,新年其他報館都沒有報。我們出報,正好打開一點兒銷路,所以這一天,自己就到了報館。編輯部還沒來人,自己便坐在大餐桌子邊,把桌上的存稿查了一查。不多大一會子工夫,陳毅然來了,金仰天笑道:「閣下來得很早。」 陳毅然道:「昨晚,上遊藝園出了事,你知道嗎?」 金仰天坐著,還在清理存稿,答道:「沒有知道呀!」 陳毅然站在桌子邊,略微把昨晚的事說了一個大概。自己又把楊止波的話,說了一說。金仰天把桌子一拍道:「老哥!你很有見地,我們當然大登特登。派了幾名警察把守戲館子門,就很有問題。我,他們不能攔住,我們就實地調查一番,可惜小丁沒有來。」 門外答道:「我來了呀!」 原來這來的,正是小丁。 金仰天正要起身,看見了他,便道:「昨天晚上,你偶然遇到一件大事,你怎麼不告訴我?」 小丁道:「這是大事嗎?那我還有一點兒新聞,昨晚是戲館子頂棚塌下來了。頂棚塌了,還不要緊,就是屋樑一齊塌下。大概是樓下後排的包廂,及女座一片,都砸壞了。聽說有好幾個人被砸,生死還不知道。出得門來我看到一個人,約六十多歲,兩個人扶著,號啕大哭,據說他姓燕子的燕,有一個女兒,被屋頂上的梁塌下,倒在身上,說是被砸死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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