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八六


  金仰天道:「走,我們一齊出發,找這一條新聞啦。我留一張字條放在這桌上,叫編輯部裏人等我們的消息。我們要快走,叫輛汽車去。」

  當然,陳、丁二人不會反對,一會子工夫,三個人到了遊藝園門口。今天遊藝園不賣票了,三個人又是坐汽車來的。所以他們下了汽車,走入裏面。那守門的只是望著,不敢說什麼。金仰天走到一個守門的旁邊就道:「姓燕的,現在來了嗎?」

  守門的道:「根本沒有回去,現在老戲場。」

  金仰天聽了他的話,對丁陳道:「二位隨我來。」

  他說完了話,就昂然前進。

  走到京戲場,由大門進去。走進門,空空一個戲場,正面是戲臺。再一看前面一個屋頂,塌下了好大一塊,下面就是樓下包廂。包廂已打掃乾淨,而且椅子都已擺齊。可是在戲臺上,四條凳子上擺好了一口棺材,棺材前方,有一張桌子,上面擺著供,陳列著燭臺、香爐,點著一對大蠟燭,還有檀香,在香爐裏正一團一團冒著青煙。上面白紙糊了一個靈位牌子,上寫燕女士之靈位。在棺材後方的一排椅子上,坐了七個人,其中有位老太太,還有上十歲的姑娘,此外全是男子漢。這不用得細猜,定是燕家人了。戲臺下方,有三個茶房樣子的人,全在打瞌睡。

  金仰天就從包廂跑到臺上,自己見了靈位,還脫了頭上戴的呢帽,向棺材一鞠躬。那些男子漢看他穿得很闊,見人還很有禮貌,就有一個男子穿著綾綢皮袍,外加黑馬褂,有六十多歲的樣子,臉上還胖胖的,趕快過來一揖。

  金仰天道:「我自通名姓吧,我叫金仰天,自己辦了一個《都城晚報》,昨天晚上,遇到了這樣不幸的事,我想找燕府上負責任的人談談。」

  那男子道:「金先生此來,那真是好極了。兄弟叫燕昌,就是死的這女孩的父親。有話兄弟可以談。」

  金仰天這次來,無非是找新聞,可是為了遊藝園倒塌房子壓死人,倒要講幾句公道話。金仰天對燕昌道:「找著老先生你,更好了。」

  說到這裏,就回轉頭來,對丁、陳道:「請記一記,我就要給燕老先生談話了。」

  這裏好多人起身讓座,金仰天三個人坐在椅子上,燕昌就端一條凳子,對面坐了,問道:「先生有什麼可問嗎?」

  金仰天道:「凡關於昨晚的事,無論那方面,我們都樂於聽聽呀!」

  燕昌道:「我先說我的家吧。我是旗人,是浙江駐防的。我姓燕,有三個男孩子、兩個女孩子,死的是頂小的女孩子,她今年十五歲。也是新年,大家好玩,就在遊藝園定了第九號包廂。戲看到喜蘭芬上臺,這九號包廂頭上,就嘩啦一聲,房子全塌了。當時我家裏人一齊被壓倒。這戲院裏,人聲大嚷,人也亂跑。過了很久,我家裏人才醒過來,一看這小女,一根樑柱,正打在頭上,當時已人事不知了。十來分鐘後,院裏人才前來,那還有什麼用,早已死了。」

  他說到這裏,那個老太太就大哭起來。燕昌道:「你莫哭呀!我還要說話呵!」

  金仰天道:「想必這遊藝園裏,就喊了醫生前來吧?」

  燕昌想了一想,把手一指道:「不錯,那是請了醫生來的。就在這前頭,大概有六七個人被壓倒,醫生看了一看,就抬到醫院去了。可是我這個孩子已死了很久,無可挽回了。這個事情,他們遊藝園真不負責。我寫了一張呈子,往法院裏一告。」

  金仰天道:「老先生你已告到法院了嗎?」

  燕昌道:「是的。」

  金仰天看了一看左右,大概都是燕家人,就道:「閣下就只告遊藝園嗎?」

  燕昌道:「先生你是懂得法律呵,還要告哪一個呢?」

  金仰天笑了一笑,便道:「我且不說法律上應當告哪一個,我覺得地方官遇到這類事,似乎不該置身事外。」

  燕昌把長衣服按了一按,點點頭道:「是的,這地方官應當負些責任。可是金先生要知道,我們不大好告地方官。」

  金仰天對他看看,還沒有說話,就有人走上了台,對他道:「先生,我們經理請。」

  金仰天這就跟了這園裏人經過一道走廊,來到經理室。這經理室裏,走出一個穿件湖縐棉袍的人來,略長的臉,有一層煙黝,說話還帶有廣州口音,口裏說請進。金仰天大步走進去。

  這經理室裏,一張寫字臺、幾把沙發椅,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張銅床。枕頭被條,都擺得整齊。是安了一個鐵爐子,有桌面高有面盆粗,裏面正添到滿爐子煤。房裏相當熱,這就有一股鴉片煙味,只覺觸鼻子。經理這就把沙發挪了一挪,請金仰天坐下,笑道:「請坐,請坐!」

  這就在桌上,打開三炮臺煙聽,又摸著火柴盒,一齊交到沙發前茶几上。這正好他的用人,端了一瓷壺熱茶來,給金仰天斟了一杯,敬在面前,然後退了出去。那經理坐在對面沙發上。他先笑了一笑,問道:「貴姓是金?我在報上看見過的。」

  金仰天道:「是的,貴姓是……」

  經理道:「我叫楊得田。雖說是這裏經理,其實我不能做主,各層都有負責的人。」

  金仰天一想這傢伙說話真厲害,開口就想把責任推掉,笑道:「雖然這樣說,可是人家要有什麼事,那還是找楊經理呀!」

  楊得田點著頭,將手拍了胸膛道:「真是糟糕,我就這樣背了一個黑鍋。昨晚的事,那真是出乎意料。」

  金仰天道:「這屋頂塌了一大塊,這工程方面太馬虎了。」

  說著,把煙捲取出了一根,在桌面上頓了幾頓,用眼睛斜看了他。

  楊得田將兩手搓了好幾搓,笑道:「這戲院完工的時候,包工的人硬說戲院沒有問題。我又是個外行,不料,這小子就騙了我一大騙,哎!」

  金仰天想,這問不出個所以然來,找點兒別的事和他談一談吧?於是就問道:「昨天壓傷了的,究竟是多少人?」

  楊得田道:「真正受了傷的,是八個人,都請醫生看過了,送上醫院。今天上午,我們派人親自問了一問,很好,有幾個人,已經出院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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