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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▼第二十回 塌屋感園荒梁崩喪燕 深心談訟事杠結飛龍

  陳毅然走順治門大街,就到了江西會館門口。這江西會館乃是張勳捐款修的。不過這張勳對國家所負的罪,真是難以言述的。他一面走著,一面歎氣。忽然有人叫道:「毅然兄,我們好久不見了啊!」

  陳毅然一看,一個人穿了一件粗呢大衣,站在路口,向自己笑著。呵!想起來了,這是以前在南昌中學裏的學友楊止波,連忙向前握著手道:「止波兄,我們自南昌一別,有好幾年不見了。聽說,你在蕪湖一家報館裏當了編輯,怎麼又到北京來了呢?老兄雖是不闊,然而比我,只怕好得多吧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們老同學,還談個什麼你闊我闊。你既知在北京混事不易,那就大家幫忙呵!你老兄想必未吃中飯,我也未吃。我們這就向小館裏去,順便談談我們的經過,如何?」

  陳毅然道:「那是再好沒有了。可我是要聲明一句,我身上沒錢,我可不能做東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老朋友上個小館子,花得了多少錢?我們走吧。」

  於是兩人在騾馬市大街吃了一頓,兩個人的境遇,都談了一陣。陳毅然到北京來一年,閑了將近半年。楊止波道:「老哥你文筆很好,介紹一個小事,總有機會的。後天下午,你到通信社裏來找我。」

  陳毅然說好。

  到了第三日下午三點鐘,陳毅然果然來了。楊止波將凳子挪開,請他坐下,自己也將椅子歪了坐著,笑道:「你的事,我已經打聽清楚了,有兩條路,請你老哥自擇其一。」

  陳毅然將手一拍,笑道:「有事就好了,還能在裏面挑精揀肥嗎?」

  這時,楊止波將放在桌上的香煙盒子打開了,先取了一支給陳毅然。陳毅然道:「我不抽煙。請把話說明白吧。」

  楊止波將香煙自己銜了,摸起火柴盒,擦了一根火柴,將香煙點著。陳毅然道:「我兄何多做作?」

  楊止波取下嘴唇角邊的香煙,哈哈大笑道:「我要看看我兄著急的程度如何。」

  陳毅然道:「我還有不著急的嗎?中上只吃三個子的烤白薯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那你為何不早點兒說?現在我把兩條路都告訴你吧。第一,是《黎明報》有條路子。他們不是被段祺瑞左右,封過一次門嗎?哈哈!整整只有十天,段系倒臺,他們又出版了。它是研究系的報紙,除了研究系不罵而外,他們什麼人都罵。新近他們在本市新聞裏,大弄其花樣。本來這是很好一條新聞路線,可是沒有很能幹的訪員,所以新聞並不見得好。你要是願意幹的話,我寫封信給裏面的人,包你能行。可是有一個短處,他是論稿取酬並無薪水。我想這條路子,怕你不願意幹。」

  陳毅然聽見他說沒有薪水,論稿取酬,就伸手摸摸自己下巴,便道:「這個暫擱在這裏,再議吧!還有一條路子呢?」

  楊止波倒真是吸了兩口煙,回頭將煙在煙碟裏熄滅了,笑道:「這個,我怕你願意幹。就是現在,北京出了一個晚報,叫作《都城晚報》。他那裏我沒有去過,不過他的社長叫金仰天,我倒會過他兩回。昨天,我無意又遇到了他,他說,少一個文字很好的校對,問我有人沒有?我說,有呀,閣下給好多錢一個月哩?他說,我們是新辦報,所以薪水不能多,打算只出八塊錢。我說,那太少了一點兒了,我給你問問看吧?」

  陳毅然站起來道:「我去呀,我去呀!」

  楊止波道:「雖然只出八塊錢,他還有許多條件哩!第一,要幹過校對工作的。第二,要能編短條新聞的。願意試一試嗎?」

  陳毅然歎口氣道:「人窮志短,馬瘦毛長呵!也只得幹了。」

  楊止波把他的茶倒掉涼的,換過熱的,又在桌子抽屜裏抓上一把糖果,放在桌子角上,這就對他道:「今天去太急促了,他們這個時候,正在搶編新聞哩。我來替你問問看,明天上午幾時去?」

  說完,就起身去打電話。過了一會兒,他回來了,就對陳毅然道:「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去,金仰天在社裏等你。」

  陳毅站起來道:「真是好朋友,三言兩語的,就把事情弄得差不多了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是機會碰得好罷了,但是也不過八塊錢。」

  陳毅然道:「漫說是八塊錢,就是八個銅子兒,也不能白撿啦。」

  楊止波點點頭道:「老兄此言,是翻過筋斗人說的話,我更是放心了。我不用寫信,明天你到了報社裏,你就說我介紹去的,金仰天就會見的。」

  陳毅然答應好。楊止波還留陳毅然座談一會兒,但是,他看見工作時間已經到了,也不多耽擱楊止波工作的時間,就告辭而出。

  次日,上午十一點鐘照時前往。這《都城晚報》,在和平門裏和《順天時報》對門,這個日子,城牆還沒有打通,出城還要彎一截路。陳毅然來到門房說明來意,用人進去說了一聲,那金仰天迎上前來,請上屋裏坐。他穿著一套深灰色西服,長圓的臉,也只二十六七歲。金仰天道:「請坐吧,我們這裏細談。」

  陳毅然在靠裏坐著,挨著小桌。金仰天在大餐桌子旁邊坐著相陪。談話的結果,陳毅然還是一個專科學生。金仰天道:「這樣說,足下學問是很好的了,我們這裏一切是初辦,薪金真是太少呵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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