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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原來這五間房,又有另一個門出入。隔道門簾子,朝外看,見那人穿著藍綢袍子,青嗶嘰馬褂,頭上戴頂呢帽子,還有兩撇鬍鬚撇一邊罵一邊跑。後面追來一個婦人,有四十歲年紀,穿一身藍緞子短夾襖,青緞子長腳褲,口裏喊道:「好厲害,砸了我們一桌子東西。你別走,我要看看你究竟鬧到怎麼樣!」

  原來這個婦人,叫王綠梅,也是演青衣花旦的,因為自己年紀大了一點兒,就不演戲了,靠了她養女賺錢。平常馮愛梅常來,王綠梅也出來招待。這時看到她跑,就掀開簾子,趕緊在屋裏出來,把手挽住王綠梅,叫著道:「伯母,你何必和這個人鬧,我們有理講理麼。」

  王綠梅停了腳,喘過一口氣,才道:「馮小姐,我們真是獻醜了。這個人是副處長,他們自然管著這遊藝園。可是你不能管我女兒呀!」

  孫玉秋也出來了,經馮愛梅介紹一番。孫玉秋道:「伯母,你快到屋子裏坐吧,王小姐還哭著呢。那個人也就走遠了,追他不著了。」

  王綠梅看到那個人走了,家裏還有女客,這就不追了,同她二人一路進屋子裏來。三個人都在沙發上坐下。王綠梅就歎了一口氣道:「二位,你們是沒進我們這一行,不知道我們這行苦處。這個副處長,他自誇有實力,要霸佔我這個女兒,那不叫夢話嗎?我們不敢得罪他,處處依從。可是越來越不對了,竟不許我女兒交朋友,在我們家裏,一罵二打。當然,他不敢打人,但是他把一桌的東西都砸掉了,你們看這成什麼話?」

  馮愛梅道:「這個人的確太野蠻。」

  王小梅出來了,把一條手帕子將臉上擦擦,對二位客人道:「你看,這戲還是人演的嗎?媽,我想今天晚上,告假吧,我可不敢上臺了。他說要叫一些人,要拆我們的台,那他真說得到,就做得到呀!」

  王綠梅把兩手抱著一條腿,偏了頭,臉氣得通紅,聽了女兒這句話,就連忙道:「請什麼假,拆臺,我想他不敢。」

  王小梅這就挨著她娘坐,便有氣無力地道:「還是讓我請假吧?我真個怕。二位,你們看這事怎麼辦?」

  馮愛梅道:「我們對此,全是外行呀!」

  孫玉秋將兩隻腳尖,踩著地板,就道:「這班軍閥政閥,真是可惡,我看,倒是請假,穩當一點兒。」

  王綠梅想了很久,把腿放下來,把腿一拍道:「也好,你就請兩天假吧。你趕快收拾,就喊一輛洋車,往東交民巷一拉,你到了六國飯店去,開上一個房間,回頭我這裏給你通電話,今晚上你睡個安心覺吧!這裏有兩位女朋友,拉著她們一路去吧。」

  王小梅道:「好的。」

  可是王綠梅又想了一陣,便道:「慢著,你收了人家的信,說了給人家回信,來人還在前面等著你呢?」

  王小梅道:「喲!這個人在我們家大鬧特鬧的時候等著,我竟是把這信忘了。我叫他來,不過這信怎樣的回法呢?」

  馮愛梅一想,這到六國飯店去,要怎樣回就怎樣回吧,可是這是個是非之場,以不在此地為妙,便向王綠梅母女道:「我這要回去了,尤其是孫女士,她學校裏還有事。」

  孫玉秋立刻站起來道:「的確,我這要回去。」

  王小梅拉著她的手道:「你有事,要回去,我也不攔你。可是明天中午,我請你二位吃飯。二位到了六國飯店,他們會告訴你我住在哪號房間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明天再看吧。」

  王小梅道:「吃一餐飯,算什麼?我還有許多話向二位談,保證沒有外人!」

  馮愛梅道:「既是這樣,飯我們不吃,准一點鐘我們就到。」

  王小梅道:「吃飯,那沒有什麼呀!」

  孫玉秋道:「既是馮女士答應了,我也不好推辭,就是一點鐘到吧!」

  這兩個人,就向王綠梅、小梅告辭了。

  次日一點鐘,兩人都吃了飯,向六國飯店而去。那個六國飯店,是在使館區中心。兩人剛進飯店,王小梅在玻璃窗內看見了,連忙下樓,在樓扶梯上就喊道:「我在這裏呢?」

  兩個跑了過去,王小梅一手拉著一個,笑道:「我在玻璃窗內望著你們好久了。請上樓,先到我房內去休息一會兒。」

  兩個人都沒有到過這六國飯店,一進門,看見此地,北邊一間舞廳,靠東有很大的餐廳,有寬可數人的扶梯,有地毯墊地,走得一點兒響聲都沒有。孫玉秋笑道:「這裏我有些住不慣。」

  馮愛梅笑道:「傻子。」

  王小梅把她倆二人引進房內,這裏有洗澡間,有衛生設備,當然床及屋裏家具都是極新的。兩個人在沙發坐下,王小梅笑道:「我沖點兒咖啡,你兩個人喝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不必了,茶就很好。你不說有事,願和我們談一談嗎?」

  王小梅並沒有坐下,靠床站定,笑道:「沒事,騙你兩個人來玩一趟罷了。這裏有汽車,我們可以到很遠去玩兒,你們看什麼地方好?」

  孫玉秋就問道:「那何必,汽車好幾塊錢一點鐘吧?」

  王小梅笑道:「這是不要錢的,是私人用的汽車。」

  兩個人聽到她這樣說,就不好怎麼問了。馮愛梅道:「那去遊一趟西山如何?」

  王小梅道:「那地方去得太多了。我想去看一看盧溝橋。下面有一條河,叫著無定河,這很有意思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也沒有去過盧溝橋,很好,就是那裏。」

  馮愛梅道:「好的,我也去。要走,我們就走。」

  王小梅道:「這裏一個鐘頭,就到了盧溝橋,我們足玩它三個鐘頭,回來也不過六點鐘,早得很。」

  馮愛梅道:「你今天還請假嗎?」

  王小梅笑了一笑,問道:「你說哩?」

  孫玉秋道:「不管了,既然要去玩,還是早一點兒好。」

  王小梅因她兩個人都說就走,也不耽誤,就加了一件粉紅色的背心,手裏提了一個皮包,三個一同下樓。三個人坐一輛汽車,說說笑笑,就一直出了廣安門。

  車子走出廣安門十里路,這裏盡是莊稼地。不過地裏的莊稼,都收割了,只平坦坦的一片土,近處有兩排楊柳,但是只剩得枯條,倒是遠處西山,一行青影。這汽車四個輪子,在地上飛跑,跑不到一個小時,已經到了盧溝橋了。汽車歇在東首,西首就是盧溝橋了。三個人依路前行,這盧溝橋有一里路長,橋上修得平整,兩輛驢車,可以來去同過。橋兩邊,有青石實心欄杆,各節欄杆上面各刻一個獅子,獅子還各抱小的獅子。橋下就是永定河,當年這河春天氾濫,一淹幾縣,這哪裏能叫永定河,它實是無定河。王小梅一個人,就跑到石欄杆邊,只管呆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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