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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楊止波站在房門口,孫玉秋在他床上坐著,答道:「我跑了,我向哪裏去呢?不過我心裏,總有點兒惶惶不安。現在我比較安心了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那真謝謝你。」

  孫玉秋對他這話,也沒有答詞,含著笑容,忽然站了起來,又是要走。楊止波將手一攔,向她道:「別忙著就走呵!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是對家裏人說,我上街找賣菜的,敢說出來看人嗎?你若是不放心的話,你也不必說到我家裏去,就說去看王豪仁兄吧,你進了會館門,那我就會知道的。不過,這個北京時時有變的,要是不能走,你千萬不要去啊。」

  楊止波因她說的是真話,就放了手讓她去。

  一會兒,到了邢家,邢筆峰正在看著報,他把報折好,對楊止波道:「這幾天消息緊得很,可是消息很多呵!我想,你和憂世兄滿城去跑一跑。哪兒城門是關,哪兒城門是開,這完全看得出來的。還有你們看見什麼,就記下什麼,這個也比我們打電話要好些。」

  殷憂世、楊止波都答應了去。這裏邢筆峰趕快把一批電報發了,拿出了五元錢來,交與殷憂世手上,囑咐他們拿來在路上零花。兩人有了五元錢,一下就跑了三個城門,是廣安門、永定門和朝陽門。看到三個城門全是關的。廣安門在上午還有時開半邊。這三個城門,從來是京市對外的大路,人的往來簡直不斷。尤其是廣安門,這裏是對盧溝橋的大路,各種車輛以及牲口,接著一輛又是一輛,一群又是一群,向前進行。

  可是今天,在城門下看,就一個人都沒有了。這裏城下有幾個武裝的兵,此外就不看到什麼。不過也有一個例外,就是城外來了百十個兵,全是一身污泥,七顛八倒地走著,而且身上有一兩處輕傷,將繃帶系著。這些人走過,又成了一條死街。也到了前門,站在街心一看,只有幾個人來往,映照了西下的太陽,卻是黃黃的顏色。前門的大橋,好像路寬了許多,那些汽車馬車,都不見了。至於火車站,東站、西站,有兩排警察在那裏守門,大概是不好進去的了。楊止波心想,自己剛來北京,這是極熱鬧的一個地方,不到一年,如今是變了。

  本來也還要看看市容,可是一看東車站鐘,已經六點了,兩人只好回邢家去,把今天所看到的事向邢筆峰報告。兩個人只花了三元錢,多的錢交還了邢筆峰。天色是慢慢地要晚了,二人告辭回家。這裏楊止波尚惦記著孫玉秋,看看天色,戒嚴還有個半點鐘,他就順了順治門大街一直往前走。要到皖中會館門前,卻看見孫玉秋站在那裏東張西望,她一下看見楊止波,就臉上泛出了微笑。楊止波把草帽子摘了,在衣袋裏扯出手絹,擦抹臉上的汗,笑道:「你望街當然……」

  孫玉秋看到他一身都是汗跡,這裏又無水可擦,急著就在衣袋裏一掏,掏出了一方白布的手絹,就交給了他,笑道:「你還擦擦吧。」

  楊止波在她手上,接過手巾,看看是剛洗的,他也不擦,就把手絹往衣袋裏一揣。孫玉秋只當沒有看見,因問道:「你今天跑得路不少吧?」

  楊止波將草帽子扇了幾下,笑道:「今天真跑得不少,跑了幾處城門。」

  孫玉秋回頭向會館裏望了一望,便道:「好吧,你快點兒回去休息,一下子,戒嚴令下來,你就不能走了。」

  說此話的時候,向他丟了一個眼色,將手還向外一推。楊止波也就向會館一瞧,好像她的母親來了,便道:「好吧,明天見。」

  孫玉秋點點頭。楊止波掉轉身來,只見已來了渾渾不亮的電燈,至於街上的人,已經有人奔走,僅僅是人家門口有幾個望街的人而已。整條順治門大街,就像夜半一樣,等著天明還早呢。正是:

  何必更殘聞炮吼,今宵人跡古城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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