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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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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止波想了一想,又將桌上的報翻了一翻,因道:「我還找不出什麼話要問你。這個同學,她還遇到一些什麼?」 孫玉秋道:「還有,她最後告訴我,那個賣燒餅的老人說,這戰壕外面,就佈置一個鐵絲網。有人高的柱子,大約七八丈長就立著一根,柱子上面繃了鐵絲,網有拳頭大一個窟窿。這個老人越發沒有看見過了。他是捉去挑土的,所以他看見。這天下午的時候,不知哪處人家,有幾頭牛跑到鐵絲網外邊,這裏看守挖溝的,就放了幾槍,自然那幾匹牛都倒了。放槍的還說,將來敵人要到這鐵絲網外頭來,咱們也就是這幾槍。自然這班挖溝挑土的,就不敢作聲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倒引起我一件事問你,他們要用挖溝挑土的,這都是捉拿一班老百姓去幹。你問過你同學的,他們對老百姓怎樣地安排嗎?」 孫玉秋道:「既說捉拿,有什麼安排?同學聽到前幾天就在各處捉人,年紀大的,派你挑土,年紀輕的,派你挖溝。你想那個賣燒餅的,有六十多歲,都抓了他去,豈不是見人就抓?賣燒餅的幹了兩天,放回來了,自然這溝也挖好了。同學在火車上熬到晚上,窗戶及門,關到鐵緊,這就開過了涿州。約有半點鐘,慢慢地打開。到了北京,下了車,晚上又不許走開,在車站上,坐著熬到了次日天亮,才回到家裏。這是學當一個新聞記者的初試,不知道如何?」 說著,就笑了一笑。楊止波笑道:「問不是你這樣的問法。可是你已探得了驪珠,這兩三天以內,就要開火了。可惜你同學少問了一聲,這個吳佩孚到了涿州沒有?」 孫玉秋笑道:「新聞記者,這個也要問嗎?吳佩孚倒是談過的,這天晚上,他坐專車來到涿州。」 楊止波跳起來道:「這是真消息?」 孫玉秋也站起來,對楊止波周身看了一看,笑道:「你怎麼了?我不知道是真消息與假消息,但是同學告訴我的話,卻一點兒不假。」 楊止波現在不跳了,桌上那個茶杯,是倒給孫玉秋喝的,他就拿過來,一口喝幹。他想起來了,這是給孫玉秋一杯茶,怎麼自己喝了。自己立刻將茶壺斟上了一杯,放在孫玉秋面前。可是茶杯依舊是那個茶杯。孫玉秋就微笑了一笑。但這一笑,怕楊止波又有一點兒疑心,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。楊止波也不說什麼,因道:「直軍方面,我們看著就要打仗了。這奉軍消息,可惜沒有辦法得著。」 孫玉秋將一條凳子,是靠桌子外邊坐的,這就起身對門簾外面看了一看,笑道:「還好,外頭沒有來人。我提到奉軍,就覺得以不說為妙,所以,關於奉軍的消息,我就不說。現在我告訴一點兒消息,我家斜對門,有一個熟人,在奉軍駐京辦公處當一點兒小事,他回來對他母親說,他們處長已不在京,這話已有三天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妙,妙。這又是一條頭等消息。」 孫玉秋這就站起來道:「消息說完了,我該走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他們約我到來今雨軒去,我為了專等女士,所以我說有一點兒事,回頭再去,立刻趕快回來。怎麼你又要走了呢?」 孫玉秋道:「你忘了我的家庭,是不准離開太久嗎?而且現在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,我更不可以在外太久了。」 楊止波歎口氣道:「那你就走吧。」 孫玉秋在衣袋掏,掏出一方手絹來。這手是粉紅色綢子的,四周攔了五色絲條,折疊著只有巴掌大,她站立著,把這手絹,在手上擺弄。楊止波道:「姑娘們總喜歡紅紅綠綠的。」 孫玉秋道:「你猜錯了,這不是姑娘的,是送給先生的。」 她把手絹放在桌上,微微地向楊止波面前一推。楊止波笑道:「這是送給我的了,那我……」 孫玉秋搶著道:「謝謝!」 楊止波倒引得哈哈大笑了一陣,因道:「我收下了你送的東西,自然得謝謝。」 孫玉秋笑著,也沒有交代。楊止波拿了手絹,將折疊打開。一看是一塊四四方方淡紅綢子手巾。四周將五色絲條攔著,中間就繡了兩隻鴛鴦,一隻閒遊,一隻跟在後面,頸脖子彎著,要啄那只鴛鴦的羽毛。鴛鴦外有兩朵蓮花將鴛鴦引著。楊止波心裏,自然是明白了,笑著道:「這很好,這很好!這正是你親手繡的了?」 孫玉秋只是笑,低頭站著,沒有說話! 楊止波將這方手絹盡看。孫玉秋扯了他的長衫兩下,笑道:「你把手巾放下吧。你看你回來這樣久,長褂子還穿著。」 楊止波一看,可不是一件舊的紡綢長衫,還不曾脫下麼,因道:「回來之後,你就講在涿州一段故事,我儘管去聽,就把它忘記了脫下了。這就讓它穿著吧,一下子就到公園去,免得再穿了。」 楊止波說完,這才把衣箱在床下取出打開,把手絹放了進去,放好站著。孫玉秋笑著道:「沒有事了吧,真個我要走了。」 楊止波對她身上望望,見她上身穿著白布衫,下面系了藍裙子,上面梳了兩小圓髻子,只是笑。孫玉秋道:「你笑什麼?」 楊止波道:「你怎麼梳兩個頭?」 孫玉秋道:「這是你喜歡的呀!」 楊止波拍了手道:「我真的喜歡梳兩個頭,這一點兒不髒衣服。可是也見你今天來,是有點兒意思吧?你送我一方手絹呀!可惜你不能同我出去玩玩,以留紀念。」 孫玉秋含著微笑,自己把一手叉住了門簾子,有要走的意思。楊止波因曉得她已經把《萬首絕句選》讀熟了,便把溫庭筠的《南歌子》詞念道:「『玲瓏骰子安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』」孫玉秋本想說一句:「又讀詩,怪酸的。」 回頭一想,這不好!我送了他一方手絹,他沒什麼可說的,就念兩句詩,這也可憐得很,笑道:「好吧,莫叫長袖倚欄杆吧。」 這就一點頭,把簾子一卷,她是真個走了呵! 楊止波看她去了,去時念上一句詩,這裏意思也就深可玩味的。自己就這樣站著呆想,忽然一低頭,就想起公園來今雨軒還有一個約會,於是就關了房門,上公園來。這時還沒有長廊,也沒有許多亭閣。盡是這千百年的柏樹,長得綠樹陰濃,像天棚一樣,真是沒有一點兒暑氣。東南角有一家茶館,這就是很有名的來今雨軒。向東走,穿過一片柏樹林。地上又灑上了一點兒水,此時已到下午,更覺得涼風習習。柏林當中許多夏季花草,一種幽香襲鼻。 到了來今雨軒,楊止波在柏樹下一望,見靠外邊有一張桌上,坐著有邢筆峰。和邢筆峰同席的,有一個周頌才,這是一個大報的記者。還有一個老者,一張圓臉,列著八字短須,穿件秋羅長衫。另外還有一位年紀輕的,一張瓜子臉,一個高鼻子,卻是一臉的麻子,穿一件花士格的長衫。他這裏正在打量,那邊的邢筆峰,已經看見,連忙把手抬起來,對這邊招了幾招。 楊止波看到,連忙就向這邊走來。那老者,也是一位大報記者,是李繼軒先生。這大報是上海的報,報叫《文林報》,每日要打上千字的電報。年紀輕的,是不出名的外埠記者,名字叫孫一得。楊止波扯把椅子在邢筆峰手下坐了。那位孫一得倒好像是一位老記者的樣子,便問道:「這楊先生從哪裏來,來得很晚,敢情是打聽新聞來著吧?」 楊止波道:「沒有,家中有點兒私事。」 孫一得道:「這仗一定不會打的,這保定方面,無非裝腔作勢。至於關外,那更是看風頭說話。這裏兩位不是真打,當然段合肥也打不起來。」 楊止波看這人好像猜得很准,便問道:「聽說有人去保定,這是保定回來的人說的嗎?」 孫一得道:「不光是保定回來的人說了這一番話,好多明白內部消息的人,都是這樣說。」 楊止波聽到,倒好生疑惑。何以他聽來的消息,與剛才自己所得的消息,恰恰正相反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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