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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▼第十四回 一道網攔客言京路斷 幾聲炮吼人跡古城稀

  王豪仁、楊止波進了悟善社,看了一場有聲有色的戲,兩個人含笑走了出來。王豪仁道:「老弟,今天這一次,算不負此行吧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可惜我還沒有看到怎麼結局。」

  王豪仁笑道:「這還用得著看結局嗎?假如你是神仙,你總不能追上金可讀去飽打一頓,那就這樣馬虎地說幾句大話,就如此了事吧。老弟,你可要我帶上一個口信給玉秋呢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倘若你不出城的話,今天晚上,你就會把悟善社的事,飽談一頓,這還帶什麼口信?」

  王豪仁道:「這到悟善社的事情,當然我會說的。可是此外沒有什麼事嗎?」

  楊止波想了一想,答道:「沒什麼了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叫她星期日,同足下逛上一趟公園,這不好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你還不知道她出來很不自由嗎?算了吧。」

  王豪仁笑笑,看看天氣,只見東邊屋頂,斜陽照著一片黃色的光。王豪仁歎口氣道:「你到北京來,快一年了,你倒是慢慢地有點兒前進。我還是我,沒有前進一步。哎!不說這個了,你等著消息吧,她大概會來找你的。」

  說著話,便走著各自回家。

  過了幾日,楊止波同邢筆峰同坐在屋裏,稿子已經寫完了。邢筆峰將雪茄銜著,將報紙向大餐桌角上一推,笑道:「現在報上,簡直沒有一點兒消息,可是政府裏,正是有消息的時候。這次吳佩孚全軍北上,這裏頗有點兒奧妙。我們到來今雨軒去閑坐片時,也許可以得一點兒馬路消息,你去不去?」

  楊止波看看鐘,已三點半,便道:「好的,我不過要回家一次,回頭我就去。」

  兩人約定了,楊止波先向家裏來。自己在山西街南頭,剛一拐彎,就看到孫玉秋在太陽陰處,那裏閑著看牆上所貼的廣告,便喊道:「你到過我家裏了?見我沒有回去……」

  孫玉秋回轉身來道:「我寫信告訴你,說了三點半鐘來,我就按著時候來了,見你果然沒有回來,我就在這裏等你。今天,我有一點兒真消息告訴你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什麼消息?」

  孫玉秋看看四周,便道:「我到你家,再告訴你吧。」

  楊止波看她這樣情形,當時也就不問了。到了會館裏,楊止波把簾子放了,將幾子搬著,叫孫玉秋坐下,看看外頭沒有人,笑道:「現在,請你把消息告訴我了。」

  孫玉秋也將簾子外面看了一看,自己將手巾在衣袋裏掏了出來,擦了一擦臉上的汗,笑道:「我這消息是真的。我有一個同學是河南人,她有一個親戚,在吳佩孚軍營裏辦事。她說告訴我不要緊,我的朋友中是沒有軍營裏的人或者新聞記者的。」

  說到這個地方,抿嘴笑了一笑。楊止波道:「我這個新聞記者,也等於不是新聞記者,我沒有法子外露消息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當然知道你。我可是不曉得軍事,她告訴我怎麼樣,我就說怎麼樣吧。她在鄭州搭了車上北京來,走不幾站路,就掛上了軍車,有好多兵士,就到車上來查查吧。恰好她的親戚也在這次車上,她的親戚就輕輕地告訴她說,你怎麼這個時候出門,我們同段祺瑞的軍隊快打仗了。這是通北京的客車,也是最後一次車,這趟車以後,鐵路就斷了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他們軍有軍車,這是通北京的旅客車,他們何以掛上了這個車呢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這個我也知道的。我也問了,我同學就說,這何足為奇,他們不要你旅客走,沒把你丟下,這就很看得起你呀。他們就把這火車頭連上他們的車子走,不管旅客,那也很平常呀。好在他們掛上的軍車,只有一百多人。他們是幹什麼來的,當然我們不知道。車子到了涿州,他們就不走了。可是我們這平常客車的客,到了涿州站,軍人既不說放我們走,也不說讓我們回去,就這樣等了好幾小時,毫無消息。問問車子上的人,他和旅客一樣不曉得。後來同學的親戚跑來了,私下告訴同學說,前面在挖戰壕,當然不讓過去。不過到了晚上,就放你們走,而且就只有這一輛車,放你們過去,那也就無妨吧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我還要問你一句話,這同學是女人呢,還是男人?」

  孫玉秋這時在桌上把筆拿著,在一張紙上亂寫,這就把筆丟開,按住桌沿道:「自然是女人啦,我的同學還有男人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你同學這個親戚,他這樣告訴了一些話,當然是關係很密切的人呵。究竟你同學是男人或者是女人,我隨便問一聲罷了,你別誤會。既然是女人,這親戚的話比較好說點兒。後來呢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男人女人那人家的事,我們何必管他。到晚上有些時候呵,我同學她這就下了車,看看這涿州的情形怎麼樣。她一出車站,就嚇了一跳,只見街上鋪子裏完全是兵。槍呀、機關槍呀、小炮呀,成排地在地上放下。她不敢上大街,就挑那沒人的地方走去。但是不幾多路,就站有一個兵士,看那樣子是不許人胡亂過去的。她也不等他說話,就馬上回身走了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看到許多兵,那自然要打仗。此外,還看見什麼呢?」

  孫玉秋見桌上有茶壺,這就拿著杯子,自己起身要倒。楊止波連忙將杯子接了過去,笑著提起壺,倒上一杯茶,兩手捧著,放在她面前。孫玉秋道:「你怎麼這樣客氣?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也不算客氣,就是客氣,希望你多談點兒吧。」

  孫玉秋喝了一杯茶,她笑道:「她告訴我什麼,我就說什麼吧。她覺得這樣就走了,究竟打仗不打仗,自己還不敢決定。還要想法打聽打聽才是。等一會兒,一個賣燒餅的老人家,到站裏賣燒餅了。她買了燒餅以後,她先和這老人說閒話,後來就說,前面在挖戰壕,我們自然不許看見的。到了晚上,天黑了,站上才讓我們過去。那老人答應是的。同學問,老人看到過戰壕是什麼樣子嗎?老人說,看到的。大約是分南北,挖下一條溝,這溝很長很長呵!溝有好寬呢,簡直讓兩個人走,誰都可以不挨著誰。我長了六七十歲,打仗挖溝,我還第一次遇見啦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他沒遇到過打仗挖溝嗎?張勳復辟那一年,沒有挖戰壕嗎?」

  孫玉秋道:「那年我在北京啦!幾個辮子兵,一打就垮,沒有挖戰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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