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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▼第十二回 詩解茶樓人比黃花瘦 財豐賭墅樹經綠葉扶

  楊止波自西交民巷向西南走,經過前門楊梅竹斜街,緩緩地步行到報館時,已九點半鐘了。編輯部只有吳問禪一個人,時間還早,他正拿了一本書擺在桌子上看。楊止波悄悄地走進來,笑道:「你這早就來了,有什麼事嗎?」

  吳問禪把書放開,將摸了一摸西服領子,笑道:「我曉得,你這話是有用意的。但是沒有什麼事。我對他說了,今天登的那一條特別稿子,若是不改,照原新聞稿登出去,那我只好辭職,所以他也不好說什麼了。你放心,你同一涵反正不負責任。」

  楊止波問道:「你在下午,已經會到康先生了?」

  吳問禪道:「那自然,我要和他面談。不過,我已經嘗到了這報館是什麼滋味,我等洪小波出了監獄,我也會辭職的。」

  這洪小波就是前次為《警世報》吃官司,坐了一年的監獄。楊止波聽了他的話,心裏就明白了。過了上十天,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故,楊止波想,大約事情過去了。他為了在每晚三點鐘就要靜等看大樣,有點兒不耐,有時五點鐘敲過,大樣還沒有來,在編輯部裏,更是非常無聊。自己就帶了幾本英文,拿出來念一念。楊止波說話的嗓音,碰上高興的時候,就非常大。嗓音大,是父母生成的,自己克服不過來。

  有天早上,大樣已經看完。楊止波覺著搞得有些烏煙瘴氣,要打水洗把臉。看看編輯部對過的廚房,已經在做點心,熱氣滾滾,從廚房門裏往外直冒。心裏想,正好到對過去打盆洗臉水,自己就拿了個搪瓷洗臉盆,口裏還低聲哼著京戲,自由自在地走向廚房。

  這時,有兩個人正在廚房裏忙碌著。灶上燉了一罐子吃的東西。灶火眼旁邊,有兩個熱水的缸罐,罐裏的熱水正冒出很大的熱氣。楊止波將盆放在灶上,就四周去找舀水的瓢。那兩個人,立刻走過來一個,也不說什麼,拿起了臉盆舉手一揚,把盆向廚房外一扔,只聽得嗆啷嗆啷,滾著地響。楊止波向外一看,盆正好滾在編輯部門口,他想,這人的手法真不錯,也不作聲,就對那個人笑笑,就由廚房走出來,走到編輯部門口,將臉盆撿起,走進編輯部,把臉盆放在床底下。也沒對那個人說什麼,倒在床上就睡覺了。

  這又過了三五天。一個晚上,編輯部三個人團團坐在桌子邊。吳問禪道:「止波,恭喜你,現在你得一分美差事了。今天下午,康先生對我說,你讀英文倒很用功,不過,他睡覺卻發生問題。現在,他介紹你,為天津《警世報》通信,一個月寫個十五封信。至於你的薪水,按月還在這裏支用。今天,他就寫信到天津去了,今天你還照樣做工,明天你就用不著來了,從此,你就用不著熬夜,而消息一項,你在邢筆峰那方面,當然可以弄到,你這美差事,該不錯吧!」

  楊止波連忙道謝,說這是完全好意。吳問禪道:「好意自然是好意。不過,念英文的時候,聲音還是小一點兒好,你以為怎麼樣?」

  宋一涵在一旁聽了,也不禁哈哈一笑。

  楊止波忽然調了工作,儘管調換得很好,但心中不免狐疑,難道這就是念英文的功勞嗎?當日晚上,細想了一下,好在這是很好的一件事,也就不再想了。次日早上,就跑到西草廠北山會館去,想去找一找房子。北山會館,是楊止波自己的會館,只要有,搬到裏面去住,倒無問題。到了北山會館,正好有個叫徐子峰的,他是陸軍部一個諮議,在會館裏租下了三間房子,楊止波碰到了他,說明來意,他連說有有有,就引著他去看了一看空屋子,原來這裏是兩進很大的房屋,後進房屋租出去了,現在就空著前進。前進,也有十幾間房屋,這前進房屋,造得非常特別。

  中間一所院子,南北兩廂房屋對照。靠外面三間東屋,就是那徐子峰所住的。至於看定的那一間住房,是南方一間屋子,門朝北開,裏面有一張兩屜桌子、兩個幾子,中間有一張木床。這木床頂上,木片兒支了三塊板,上面好放箱子等件。地方雖不大,倒也滿意。當時叫過長班來,叫他打掃打掃。約了在這日下午,搬到此地來。

  到了下午,果然搬了進去。自己還買了一座小書架,把到京來所收的舊書擺上去,差不多大半書架子。自然,數目還是太少,以後慢慢來吧。楊止波把屋子弄清,也就晚上了。此晚睡了,到了次日,楊止波一人私自念著,這一回搬家,應當使孫玉秋知道。不然,她還照樣去信報館,容易耽誤事。西草廠離皖中會館不遠,自己在十點鐘,就走向皖中會館來,到了她的北房門外,便高聲道:「孫先生在家嗎?」

  她的爸爸孫庭緒就立刻開門,笑道:「在家在家,今天如何又空?請到這裏小坐。」

  楊止波朝屋裏一看,沒見孫玉秋的影子,大概她是到學校裏去了,自己笑道:「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,拜託孫先生一件事,如是王豪仁回會館來,請對他說一聲,我已經搬家,搬在西草廠北山會館裏住。要會我,請他到我那裏去。」

  孫庭緒點頭道:「好的,足下還有什麼事嗎?」

  楊止波在衣服袋裏,摸了一摸,摸出一張紙來,雙手托住,交與了孫庭緒,道:「我怕孫先生事忙,開一張紙條兒在此,望先生交給王豪仁。」

  孫庭緒接著紙條,將字念了一遍,上寫:

  小弟于昨日遷居西草廠北山會館,所住為南屋,第四個門。若欲會小弟,除日裏照常時間外,通夜無事,恐兄有誤,特告知。

  波上

  *

  孫庭緒笑道:「寫得真夠詳細。不過你沒有寫上豪仁兄三個字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是大意了,好在先生會交到的,就不必再添上了。」

  孫庭緒道:「這當然。」

  楊止波點頭道:「多謝先生,那我就告辭了。」

  他也不等第二句話,就走了。

  今天抄新聞,工夫很短,沒有過四點鐘就回家了。他住這樣一間房子,也覺得怡然自得。回來就沏上一壺茶,拿了一本《詞律》,坐在桌子邊翻著,自己也不知道看書看了多少時候,門一聲響,眼前一亮。但是他並不在意,照舊看書。忽聽得有人問道:「請問,這裏有一位楊先生嗎?」

  楊止波這才把書丟在一邊,抬頭一望,只見孫玉秋穿件青布白花點的棉襖,下系青綢裙子,將身子靠門,一手扶著門框,那樣似笑不笑對自己望著,楊止波哎喲一聲,連忙站起,笑道:「我真想不到,你今天就來了。請坐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你看書真是用功,我來了一會兒你都不知道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哪裏談得上用功二字,今日無事,我拿一本閒書,看了消遣。」

  孫玉秋趴在桌上,將《詞律》一看,笑著搖頭道:「這個我就不懂。」

  說著,將手對書上那些圈點指點著。楊止波道:「這沒有什麼,我一說你就明白了。凡是打一個圈的,這是平,打一個黑圈的,這是仄。有半邊白半邊黑的,這表示可平可仄。這圈點注在字句旁邊,就表示這句的平仄了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哦!原來是這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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