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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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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止波從桌子底下拖出抹布,將幾凳抹了,笑道:「你坐著,我有話對你說。」 孫玉秋道:「不,我馬上就要回去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到這裏來,坐還沒有坐,馬上就要回去嗎?」 孫玉秋立得端正了,笑道:「我剛才在學校裏回去,看到你寫的字,用釘子插在王豪仁的牆上,我看就知道你的真意,是為了告訴我的。我就在家裏撒了一句謊,就出來了。」 楊止波把手擦淨,笑道:「我知道你會猜著我是告訴你的,可是我沒有想到,你來得這樣快。」 孫玉秋把身子退後一步,將背抵靠了桌子,將手兩邊扶著桌子沿,將一隻腳的布鞋在地面亂顛,笑道:「我快一點兒來,還不好嗎?」 楊止波道:「當然是好,可是馬上就要回去,到底有點兒美中不足。」 孫玉秋笑道:「這裏我覺得不大方便,小小的一扇門,就開著對院子裏。人來人往的,瞧著多不好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你心理作用,我們來明去白,有什麼怕人。不過你不願在這裏,我們到外面吃個小館,也可以。」 孫玉秋就連忙站起來,催著要走。楊止波也就立刻戴上帽子出來,這時天氣,已經很暖和了。兩個人前後走著,因為這時男女社交,總是這樣不十分公開的。楊止波把怎樣離開了報館,說了一說。孫玉秋道:「你離開了好,聽說不久要打仗,在報館裏究竟不大好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也太膽小了。我們不說這些吧!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?」 孫玉秋笑道:「有的。大概平仄二聲,我已全部知道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那很好,你可做幾句小詩,我看看。」 孫玉秋道:「我做了一首呢,恐怕你笑話吧?所以不好意思拿出來。」 楊止波在前面走著,忽然停住了腳,對她望著,笑道:「你會作詩了,的確是大喜。你快點兒念給我聽。」 孫玉秋也站著,看看這胡同裏,恰好沒有人,伸一隻手到衣袋去掏,笑道:「不用念,我抄了一首。」 楊止波聽說,就格外歡喜,伸出手來道:「你趕快給我瞧。」 孫玉秋看了他那股興奮勁,就把手空著拿出來,笑道:「那你還是不要瞧吧。我覺得那是笑話。」 楊止波道:「那就是你不對了。你要我教你作詩,現在會作詩了,怎麼不拿出來我看呢?」 孫玉秋道:「我怕你笑我。」 楊止波道:「我不會笑你。就是我笑你,你也應當拿出來我看。」 孫玉秋又到衣袋裏去掏,臉上一點兒笑容沒有,掏出一張紅格子紙,拿手一伸道:「瞧吧,反正我聽你笑就是了。」 楊止波把紙接過來,對她笑道:「你這個樣子,對老師一點兒不恭敬。」 這就把紙慢慢打開。上面寫了,題目是「對鏡」,是五絕一首。寫的是:「鏡中飛絮影,笑問意如何?衫子層層疊,青裙是舊羅。」 他看了幾遍,又念了幾遍,笑道:「我想不到,你初作詩,就會寫得這個樣子,的確不錯。再有兩三年,我要拜你為師了。」 孫玉秋笑道:「這就是對我的批評嗎?」 轉眼到了大街,自然不便在大街上討論詩的問題,就雇兩部車子到了青雲閣。這裏是孫玉秋來過的,她也不推辭。兩個人在樓角上,泡了兩碗茶,孫玉秋坐在楊止波下手,問道:「現在你可以談一談我的詩了。」 楊止波把詩稿攤在桌上,笑道:「你要談嗎?當然你是初學,最好是不要多改。我只問你兩個字,這飛絮影的飛絮兩個字,是由何處來的?」 孫玉秋道:「這是詩上看來的呀!我覺得自己六七歲就離開親生父母,不像楊柳飛花一樣嗎?這句詩,不通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知道,你用飛絮兩個字,是說飄零的意思。但詩裏用字,也要看什麼地方,飛絮的飛字,沒有摸著詩眼。這詩眼兩個字,你懂不懂?」 孫玉秋扶在桌子上,點點頭道:「懂的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這首詩,除了改去兩個字,裙字底下改個兒字,再把四句詩挪個地方,就是底下兩句放在上面,上頭兩句放在下面,再念一念,就響亮得多。我抄給你。」 說著,拔出身上的自來水筆,就在那紙上空的地方,抄下來了。 孫玉秋等他抄完了,就將紙移到自己面前,詩是這樣:「衫子層層疊,裙兒是舊羅。鏡中扶瘦影,笑問意如何?」 念了兩遍,笑道:「果然不錯,把我的意思,這一改,全改出來了。我要一輩子跟著你,那是得益匪淺。」 剛說到這裏,自己忽然想起來了,怎麼一輩子的話都說出來了,自己不好意思,只管把茶碗就著嘴喝。 楊止波倒不在意。過了一會兒,孫玉秋看見楊止波不在意,也就過去了,笑道:「你這詩,的確改得不錯。這是我的看法,至於別人,我可不管了。我還要讀些什麼書?」 楊止波笑著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,說道:「等一會兒,我請你吃飯,你挑你得意的菜。我還要告訴你讀些什麼書。我家裏書架子上,有一部《杜公甫集》,此外有一部《古唐詩合解》,你先拿去看。以後要什麼書,我到書攤子上去收,反正要錢不多。」 孫玉秋道:「我同學那裏,有一部《隨園詩話》,你看這書能看嗎?」 楊止波道:「袁隨園這位先生,在清朝乾隆年間,算三大詩人之一。不過他作詩,專講性靈,我們讀書有限,他的詩,一學就滑。」 孫玉秋聽他所說的話,覺得都是學校老師所未講過的,自己將茶碗蓋把手按住,只管在碗上,輕輕地將它撇了幾撇,好久沒有說話。 楊止波道:「我是晚上無事,哪時候回去都可以。你大概多早晚要回去呢?」 孫玉秋就把衣服牽了一牽,說道:「要去吃飯就去吧,我到九點鐘,一定要回去的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你打算九點鐘回去,那還早哇。我們閑著,就到哪裏玩個兩點鐘回去,你看如何?」 孫玉秋道:「玩個一兩點鐘,那有什麼意思呢?既然時間還早,你就在此,給我講兩點鐘詩詞,那比去玩兒,不好得多嗎?」 楊止波道:「那也可以。當然,我讀的書也就有限得很,不過你要問我這淺近的事,也勉強答覆得上吧。」 孫玉秋道:「說了我們二人不要客氣,怎麼又是這樣一套?」 楊止波笑道:「這是你說的,我們二人不要客氣。」 孫玉秋一想,笑了一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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