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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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房過來,問要什麼菜。郁大慈對楊止波道:「這個地方有定份的西餐,也可以零碎點兒吃。」 楊止波道:「隨便怎樣都好。」 鬱大慈道:「那就隨便點兒吃吧。這裏的什錦小吃,不怎麼好。」 茶房聽到他要點菜,就在白布衫子口袋裏掏出一搭雪白的小紙簿,在紙邊上,用紅頭繩綁住一支鉛筆。這在現時,隨便那家小館凡是幾位在餐廳走動的朋友,都是穿起白布衫子的。可是那個時候,就不曉得這是衛生常識,就沒有這一套。還有將鉛筆讓你點菜,那只有極大的中餐館子才是這樣。有很多地方還用毛筆、墨和硯臺。這說明這家巴黎小西餐館,已經很進步了。鬱大慈把小紙簿放在桌上,這就將鉛筆在上面寫一樣想一樣,寫的就是雞溶番茄湯、扒生魚、青豆燉雞塊、炸牛排、栗子粉、咖啡。他寫完了,便將紙筆伸過來。楊止波道:「我不用點了,就是這幾樣很好。」 茶房就將菜單拿起來走了。 楊止波道:「我還有一點兒是外行,這栗子粉,就是常吃的栗子磨出來的粉嗎?」 鬱大慈道:「是的是的,不過它不是磨子磨的,是西餐店裏把弄熟的栗子搗成粉,把乳油一澆,十分香甜。仁兄此回到北京來,吃西餐回數還不多吧?」 楊止波道:「我在北京吃西餐,今天第一回。」 茶房已經擺上刀叉。鬱大慈這就一笑,順手把面前的刀叉又重移了一下,問道:「你老兄現時在哪家報館?」 楊止波將到北京來的經過,略微告訴了他一些。大家這開始喝湯。將湯喝完,鬱大慈把衣袋裏手巾掏出,擦了幾下嘴,然後笑道:「《警世報》也是北京四大報之一。不過今天,我倒看到一條新聞界之新聞。你們那報,今天第一條,很為老段幫忙。從前不會有這樣的事呀!這是什麼緣故呢?」 楊止波道:「正是如此。我不知道,就是我們的代理總編輯也不知道。」 鬱大慈道:「當然,這是你們社長幹的事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你這話也是外行。我們那裏,不稱呼社長,叫著總經理。要是人家稱呼,又省了一個字,叫著總理,這一省,就有很大的出入了。」 鬱大慈聽著,倒是好笑。 吃了兩道菜,鬱大慈這老話提起來了,問道:「從前,許多演話劇的朋友,你和他們通過信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和這一行,總覺這座山爬不上去,於是我不爬了。因此,這些朋友也就不通信了。」 鬱大慈將一盤雞吃了一大半,回頭把盤子一推,歎口氣道:「這哪裏是一座山?一個爛泥溝吧,誰要能爬起來,當然就爬起來了。不過話劇,卻是要幹的。再要幹,就把那些老人一概不要,得另起爐灶,這樣大幹一下。」 楊止波看他這副精神,倒很是自信,因把盤子移到一邊,就偏過頭問道:「你說這話,有什麼來路嗎?」 鬱大慈點點頭道:「自然有來路。本來我現時在財政部,一個月有兩百多元,馬馬虎虎也夠糊嘴的。不過我自己好的是話劇。覺得我一輩子,話劇幹得是不大好。但是這不好,不是話劇不好,是從事話劇的人有了問題。現在居然有一個人願意拉我一把,我要重幹。他很願幫我的忙。」 回頭牛排來了,楊止波已吃了個八成飽,慢慢地把刀子切了,將醬油瓶子打開,灑上一層醬油,自己把叉子叉了吃,笑道:「真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嗎?」 鬱大慈道:「看老兄這副樣子,好像是不肯信。我就實說了吧。願意幫忙的朋友,就是《黎明報》的社長牛西圃先生。西圃先生這個人,你知道不知道?」 楊止波道:「我聽見說過,這是一個才子,在四川聽說十幾歲就中瞭解元。這回在北京,居然當上了《黎明報》的社長,這倒是人所猜不到的事情。他怎麼同閣下談起話劇的問題來呢?」 鬱大慈將牛排放下了,也將盤子移開一邊,笑道:「這就是我們多識幾個字,做得出這似通非通文章的好處了。我向來是看《黎明報》的,他報上常說,哪裏話劇演得好,所謂演得好云云,那全是學生的玩意兒,叫我們內行看,那真是不怎麼的。於是我做了幾篇文章,送到《黎明報》去。在北京話劇萌芽的時候,我說了幾句內行話,而且我用著是我賣藝的名字,不是郁祖訓,是鬱大慈,自然很吃香。所以送去就登,登過幾回,西圃先生就叫我到報館裏去談話,久而久之,和西圃先生就很熟,而且待我很好。我知道你們代理總編輯對《黎明報》還沒有什麼,不過你們這後臺老闆,就對《黎明報》有些道不同之感。要不然,我倒可以引你去見一見。」 楊止波就笑了一笑。 最後是栗子粉來了。果然盤子裏裝一茶杯那樣多,上面潑著很厚一層乳油。將那勺子把栗子粉乳油一拌,送到口內,真是香甜可口。楊止波道:「揚子江一帶的西餐館裏,我也曾到過二三家,可是這栗子粉,我還未曾嘗到過。可見人要多跑一點兒地方才好。吃的這還不打緊,有多少沒有見過的東西,我們可以看見。」 鬱大慈道:「這是當然的。這裏談到《黎明報》,你老哥若是有意思一見西圃,改一天你到我家來談一談,好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在這裏多多拜見朋友,這也人之常情,報館經理那也不會見怪的。」 鬱大慈笑道:「雖然如此,像今天你報上登了一條特別新聞,那就不見為是。這裏很可疑心你去亂說。」 楊止波這時,也拿手巾擦嘴,笑道:「你做事,還非常地細心,倒是你當年脾氣,依然未改。」 正要說什麼,茶房就把錢單子拿到桌上,鬱大慈就在身上,掏出三元錢給他,還把手揮了一揮。那茶房就道一聲謝謝。菜飯,一共是兩元多錢,要找的就全付了小費。鬱大慈道:「我們今天,就要告別了。老兄,你有什麼要托我辦的沒有?」 楊止波道:「現在還沒有,不過我要打聽打聽,這《黎明報》,是西圃先生自己編嗎?」 鬱大慈道:「那沒有錯,三百六十日,全是他自己編。大約每晚十一點附近,他就來到報館,先就到編輯部看看,有事,他立刻就辦事。若是沒有什麼事,這編輯部裏,有一張睡椅,他就睡在睡椅上。這樣一睡,而且是睡得非常香甜的。你在編輯桌上,隨便怎麼,他都不聽見。可是新聞來得差不多,你一叫他,他就會醒。這要一醒呵,就一直到天亮,他都不倦。最妙的,就是快。你這邊報告新聞,他在那邊寫,一下子工夫,新聞得了,你看一看,簡直是妙得很。我這不是給西圃先生吹牛,你看《黎明報》上,有新聞加了許多妙語,那就是他作的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的,我常翻報看,《黎明報》上有許多新聞,寫得非常之妙。」 這時,鬱大慈在衣架上取下大衣,穿上又在帽子架上取下那頂墨綠呢帽子,但是不就戴上,拿在手裏,這麼一晃一晃,然後笑道:「這是閣下公道之言呵!」 兩個人這才出了大門。 這時候,西交民巷不像現在人來人往,就只有幾個人靠邊上走,倒是人力車停得很多,拉車的知道這家西餐館,是很多有錢人在這裏出入的。兩個人出來,就有很多車夫包圍上。郁大慈並沒有答應車夫的話,站著未動,向楊止波道:「我還有一句話問你,我那個學校辦好了,你能來教幾點功課嗎?」 楊止波笑道:「我還打算讀書,哪裏還能教人呢?」 鬱大慈道:「我這是舞臺經驗,你能教,你能教。這話過幾天再談吧。」 他於是戴起帽子,見面前停有人力車,就坐上車子去,回頭說聲再見。又給人力車夫告訴了地點。車子也不曾講價,就拉起很快地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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