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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一回 納幣引車巧言誇老吏 勸餐敬客妙事說先生 這邢筆峰家,新年無事,大家坐了閒談。洪廷耀就把他社長的事閒談了一陣。邢筆峰請人,出錢雖然也不多,不過他是江蘇人,招待方面,那很周到,這卻比馬社長好一點兒。當時,他就對洪廷耀道:「你的馬社長對同事,稍為嫌太錙銖較量了一點兒,但是他送了五塊錢為洪先生的過年費,那究竟是好人呀。」 洪廷耀道:「說起這錢,在從前我是不放在眼裏的,但是,如今對於我,是不無小補的。去年冬天,我本想把二十塊錢的事情辭了它。可是這個年月,找同樣的事,真不容易,只好忍氣又幹了。」 邢筆峰當時在許多朋友面前就道:「這是對的,這是對的。現在要找二十塊錢的事,真不容易呀!止波兄,你以為如何?」 當然客人都稱是。 過了一會兒,邢家開飯,各人都飽餐一頓。飯後,王豪仁、楊止波就說還有事,告辭出來。走了一截路,來到大街上,王豪仁笑道:「我丟了一張紙條在桌上,你看見了嗎?」 楊止波道:「自然是看見的。」 王豪仁哈哈一笑,將手拍了他的肩膀道:「你的朋友,待你總算不錯吧。她弄了什麼東西你吃?我看你在邢家吃飯,就是沒吃一點點。」 楊止波道:「我的事,也不瞞你老哥。她用雞湯下了一碗線粉我吃。」 王豪仁道:「什麼?線粉?」 楊止波想著,這線粉是江西一個名稱,當然他不懂。這就把線粉的做法和樣子,就詳細地告訴了王豪仁。王豪仁又哈哈大笑道:「這線粉不要管它了,這份情意,卻是人所難能的。兄弟,再向我皖中會館去一次吧?也許她的二老還沒有回來,你們還好談談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不去了,我要去報館瞧瞧,也許有事。」 王豪仁道:「你果是有事,我就不強人之所難。我就告別了。」 說著,他就跨著很快的步子走開了。楊止波忽然又很忙地跑來,叫道:「王兄,王兄。」 王豪仁站住了,楊止波跑到他面前對他道:「你可別說我到了會館裏。」 王豪仁笑道:「這還用得著你招呼嗎?哈哈。」 他笑畢,和楊止波伸手一握,走了。 這個日子,天氣還是短的,楊止波到了報館,一點兒響聲都沒有。到編輯部看看,也沒有人,自己倒覺得茫茫然,仔細一看,卻見宋一涵床上被條堆起,便笑道:「有人在家便行……」 話沒有完,就見被條掀開,宋一涵擦著眼睛笑起來道:「我到了一個地方很有趣,晚上你同我去,好不好!」 他披起衣,拔上鞋,便站起來,拿著臉盆,要打水洗臉。楊止波站在房門口,笑道:「不忙呀!你在什麼地方,怎樣有趣,說出來我聽聽。要是真有趣的話,我是願意去的。」 宋一涵用手把洗臉搪瓷盆敲了一下響,笑道:「你這是耍猴兒戲,敲鑼一下,就逼著猴兒非演戲不可。要說我就說吧,他們窯子裏,這日子有半個月不做生意。有家的自然回家去,沒有家,在窯子裏的人也歡迎我們去的。我們去了,還有吃有喝,一個子兒不花,我今天上午,就是到那裏去逛的。」 楊止波笑著,又歎了一口氣,指了他衣服道:「我猜你是到清吟小班裏去吧,你這種穿著,老鴇們是不會歡迎的。而且這裏很多二十上下的姑娘,賣到小班裏來,她們非常想家的。到那裏面去找樂兒,她們雖然也對你們樂,可是暗地裏正在掉淚呢。」 宋一涵笑道:「胡說胡說!雖然我穿的這身衣服,全是布的。可是在幾個月以前,我是花過大錢的呀?」 楊止波道:「你去打水吧,這只好讓你獨樂了。」 宋一涵也知道楊止波講的是真話,但他有他的另一個想頭,就是得樂且樂,笑嘻嘻地舀水去了。 這兩個人雖然做事相同,可是兩個人尋樂兒,就大不相同了,所以這幾天假,很少玩在一處。冬日的天短,這樣過了幾天,吳問禪就回京了。這時候,餘維世以功課要緊,報館去學校的路程又太多,他就把這編輯事務辭掉了。康松軒以報館用的人不少,就指定宋一涵、楊止波二人輪流代編短欄要聞。好在這短條新聞,只有三條多一點兒,一個人代編,只要一小時到兩小時的工夫就完了,這是極容易的事。吳問禪看看楊止波代總編幾天的報紙,也沒有登罵人的新聞,對眼前的幾位官長並無傷害。吳問禪笑道:「果然四平八穩,可是《警世報》總要有一兩條潑辣新聞,人家看了才算過癮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個我自然明白,但是給人家代編,編得沒有毛病那就算很好,至於新聞要潑辣,我想這不是我代編的事吧?」 當時,二人想穿了這一件事,就哈哈一笑。 過了半個月,這後面那一所接待賓客的三間房子,每日下午到夜晚,總有客來。而且,其中賀天民每天必到。楊止波這就想到,這位先生每天往這裏跑,大概是段祺瑞那方面已經很注意到了。不過,這新聞倒又沒有受過段祺瑞的什麼限制。有一天深夜,等著大樣,彼此無事,楊止波拿了一本英文週刊在看,宋一涵卻是坐在總編輯位子上,把一張格子紙擺在面前,就拿紅筆在紙上亂寫,頭也不抬,只管寫去。楊止波坐在他對面,以為他是寫東西好玩,便笑道:「你又在做戲評吧?」 宋一涵這才將頭抬起,把紅筆放在桌上,把手將那格子紙提起來,笑道:「你瞧一瞧,憑這就可以給我一個諮議。」 楊止波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,就接過來,對電燈光仔細一看,上面寫了兩個字,是社論,便道:「哦!是給《民魂報》寫的。」 宋一涵笑道:「你看這一段,寫得怎樣?」 他把手指點了紅格子中間一段。楊止波這就依了他看那一段,上寫著: 若夫八方無事,聽命中樞,當然我公不妨東山絲竹,其樂逍遙。圍棋賭弈,胸有成竹。若一旦天人不測,群小蠢動,則我公擎天之柱,一聲霹靂,四海眼見波清,群魔共將膽落。 楊波止看到這裏,不覺哈哈一笑,將那稿子交還了宋一涵。宋一涵將稿子擺著,笑道:「我兄為什麼發笑?」 楊波止將面前英文週刊拿起,向桌上吹了一吹灰。其實這桌上是沒有灰的,不過借了這樣動作,心中思想了一下,回頭把書依然放在自己面前,笑道:「我兄把我當個朋友呢,我就說,若是不把我當個朋友呢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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