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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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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玉秋含著笑,向屋裏去捧著一隻青花大碗出來,放在桌上,又連忙到屋裏去,拿了一雙自用的骨頭筷子出來,放在碗邊。楊止波現在看明白了,是一碗線粉,這在北京,同樣的東西,叫作粉條。這種線粉,只有江西方面有,它用米粉做成的,離開江西,已有七八年了,一直想吃這種東西,可是沒有,便笑道:「這是線粉,我空想了它七八年,你從哪里弄來的?」 孫玉秋將碗移了一移,笑道:「吃吧,你一會兒要吃飯,我沒有給你多做。至於什麼地方來的,是江西的同學送了我一點兒,我父母也不知道,留著你吃,你還可以吃一回。」 楊止波站起放下茶杯,坐到碗邊,自己把筷子挑了一挑,見線粉裏有好幾塊雞肉,便道:「故人情重。」 孫玉秋站在桌子邊,望了他,笑道:「吃吧。」 楊止波吃著線粉,就問道:「你父母哪裏去了?」 孫玉秋歎口氣道:「在往日,我就不知怎麼是好,現在定了心,管它怎樣,反正我不聞不問。我母親上娘家呂家去了,呂家接去,你想這裏頭還有什麼好事嗎?」 楊止波道:「丟你一個人在家,他們不覺得你太孤寂嗎?」 孫玉秋笑道:「那他們管什麼?反正這女兒不是他們生的。至於我自己,倒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,反正你會來。而且王先生也說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說我會來?」 孫玉秋道:「你有事也不會瞞著王先生。名正言順,我們……我們公開……我們交朋友吧?」 她說著,也就盈盈地笑了。楊止波盡把線粉挑著吃了,雞肉似乎沒有動,便把碗一推,在衣袋裏抽出手絹,將嘴揩抹著。孫玉秋道:「這雞,你不吃一點兒?」 楊止波道:「我已吃了很多了,你若嫌它髒……」 孫玉秋道:「我還嫌它髒?你看看這筷子是哪個的?」 楊止波道:「哎喲!這真是今朝兩相視,脈脈萬重心了。」 孫玉秋笑著,也不說什麼,把碗收著,向自己屋裏送去。 這裏院子裏只有兩個人,楊止波也不好說什麼。孫玉秋將碗收去,出來在下手一張空椅上坐著,她見楊止波不言語,自己也不說,把衣擺下襟折了又折。楊止波一看這桌上放的小鐘,已經過了十一點一刻了,因道:「我要走了,你還有什麼話,要對我說嗎?」 孫玉秋道:「沒有什麼話。就是我想學點兒詩,不知怎樣下手?」 楊止波道:「那需要讀詩。」 孫玉秋道:「你告訴我的《唐詩三百首》,和洪邁作的《唐人萬首絕句選》,經王漁洋手刪了的,我都讀了好些首。」 楊止波很興奮,將身子偏著,問道:「你已經讀得相當熟了?我問你一句,昨晚是除夕,你記得什麼句子是詠除夕的嗎?」 孫玉秋把衣襟不扯了,好像將詩讀熟了的樣子,手畫著圈兒道:「『故鄉今夜思千里,霜鬢明朝又一年。』這是高適作的,我覺得頗好。尤其是你們,昨夜一個人度過年夜,從小就念過這首詩的,就不期然而然地會念到它。這話對嗎?」 楊止波將大腿連拍兩下,笑道:「對的對的。你平仄懂得了嗎?」 孫玉秋也很高興,笑道:「懂得一點兒。我在讀的近體詩上,這樣圈圈點點,又把學校拼音講義仔細一念,大約不要幾久,我就全會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很好很好。等你把這兩本詩念熟了,我再介紹幾本書你讀。」 他說著這話,拿著茶杯,起身四下來找茶壺。孫玉秋就連忙走進房裏,將搪瓷茶杯倒了大半杯出來,雙手遞給他。楊止波道:「你這樣恭敬,我感到過分了。」 孫玉秋道:「這是敬先生的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你別罵人了,我這算得了什麼先生?」 孫玉秋笑道:「我不記得什麼書上,有這『一字師』稱呼,怎樣稱不得先生?」 正說到這裏,就聽見前面哈哈大笑。楊止波怕有什麼人來了,就道:「我們改一天見吧。」 放下茶杯和孫玉秋點個頭就出來了。 十一點三刻,果然就到了邢筆峰家。這王豪仁、徐度德全在邢筆峰的小小辦公室裏。邢筆峰倒也殷勤待客。在邢筆峰身邊坐了一位年將五十的先生。他穿一件綢面、狐皮裏的袍子。可是這狐皮,說起來好聽,有十成之八,都沒有毛了。皮袍上罩一件墨綠背心,和那皮袍一樣,好多地方都是空花碗大。他有一張雷公樣的臉,兩隻蠶豆大的眼睛,頭上戴了一頂瓜皮小帽,楊止波一進門,大家喊著恭喜。這位先生倒很知禮,就對了楊止波作了三個揖。經邢先生介紹,他是《興國報》的編輯洪廷耀,在報上另外有個名字,叫作紅橋。 大家坐下,當然這是過年,有很好的果品敬客,大家有吃有談。楊止波和洪廷耀是初次見面,就談了許多問題。 原來這份《興國報》,是一份小報,這些小報不能以《群力報》來比,《群力報》是以戲劇為主的,這些小報,就沒有這戲劇廣告了。不過戲劇廣告雖沒有,下三爛的廣告,那倒很多的。比如梅毒廣告,它們廣告欄裏就有四五份之多。因此,廣告要占去兩版半,登新聞的地方就只有兩版不到了。兩版不到的篇幅,重要新聞要占大半版,本市的新聞只有半版。此外,一篇小說、兩篇感言、兩小段戲評,這幅四開的小報,就功德圓滿了。 這是《興國報》的篇幅,算一算它的收入,究竟怎樣哩?我們先算廣告,大概平均每方廣告收入五元,三四十家廣告,就有二百元。此外,算算發行。我們知道,報館發行是一種大收入。像《興國報》,頂多銷三千份。他們定價是一個銅子兒一份。當然沒有自訂的,都是派報的人批發來代銷的。既是代銷,就得打一個折扣。像《興國報》這種報,頂多每份只有五文錢,收入是四百元上下。統而言之,該報有六百多元收入,開支有多少呢?大約印刷所要他三百元不到。紙張六七十元,房錢雜用四十元,這還有二百元的收入。用上一個編輯、一個校對、一個雜務,也不過四五十元。所以,《興國報》這樣平平穩穩地過,社長還可以落一百多元一月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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