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三二


  孫玉秋笑著點點頭。楊止波叫茶房,做了十個蘿蔔絲餅。楊止波忽然想起一件事,望望孫玉秋道:「你似乎要錢用吧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不要吧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你也不用客氣!聽你口氣,很要錢用,分兩塊錢給你,夠不夠?」

  孫玉秋道:「夠了。」

  楊止波就在身上摸出兩張票子給她。

  吃過蘿蔔絲餅,正要起身說走,忽然聽到有人大聲笑道:「呵喲,老王來了,懷裏一定藏有許多新聞,我們分一點兒吧。」

  立刻起了一陣激動,十幾個人全都站立起來。這裏有個三十來歲的漢子,是長袍馬褂,頭上戴一頂盆式呢帽。他拿著呢帽,同大家作揖,說道:「我們坐下來談吧。」

  孫玉秋細聲道:「這一群就是新聞記者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是的,你聽幾分鐘,看他們交換什麼吧。」

  兩個人就靜止下來,聽他說什麼,那人坐在竹子編的睡榻上,問道:「這你們知道馮河間哪一天起靈嗎?」

  有人答道:「馮國璋家裏人說,後天起靈。」

  那人道:「對的,我現在把他出殯的排場說上一說。」

  有人就笑道:「又來騙我們,這馮國璋出殯的排場,我可以猜想得到。」

  那人道:「雖然猜想得到,但這裏面,還有點兒秘密新聞。」

  這裏人聽到秘密新聞,那就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攏來,有人道:「你們不要吵,聽王先生說秘密新聞吧。」

  當真,這些人就不鬧,聽他的秘密新聞。那人道:「這裏有大總統的題詞,四個人抬著。後面是國務總理各部總長的題詞,還有段合肥的題詞,這題詞的字特別大……」

  這就有人道:「算了吧,這還是秘密新聞,這就沒有新聞常識的人,也猜得出來。一個做過總統的人,他死在北京,當然這裏面許多故舊,以及官場的排場,在出殯的日子,要送他一送。」

  那人就哈哈大笑起來,說道:「是你們要新聞,說我藏了很多,我並沒說我有新聞啦。你們不問三七二十一,走來就問我要,你想我不扯上一點兒新聞,那就不大好呵!」

  他這一說,大家也就哈哈大笑起來。孫玉秋細聲道:「這就是新聞啦!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是大家鬧著玩,我們走吧。」

  於是他掏出錢來,會了賬,送孫玉秋到了南新華街口上。楊止波道:「哪一個星期天,我再去看你吧。」

  兩人就此告別。

  楊止波回到《警世報》,這裏就到了不少的客,有吳問禪和餘維世、孫通璧、方又山,都是吳問禪的熟人,宋一涵也在這裏。余維世道:「這好了,楊先生也來了,我們大家去吃晚飯吧。」

  那位宋一涵坐在門角落裏,笑道:「這裏可以說都是我的朋友,照理,這餐應該歸我請的,可是我身上就只有幾毛錢。」

  吳問禪笑道:「今天我身上也沒錢。」

  餘維世笑道:「我來向各位湊,有個四元錢,我保諸位吃頓好的。」

  他說這話,真個向各位問一聲。頭一個向孫通璧面前走,還沒有問話,孫通璧掏出了一塊錢,向餘維世手上一塞,笑問道:「怎麼樣?」

  餘維世笑道:「很好。」

  他第二個問到了楊止波。他本來有幾塊錢,可是為了接濟孫玉秋,去了兩元。還好,身上還有一塊多錢,他也照樣拿了一塊錢塞在他手上。餘維世笑道:「這樣子,夠了夠了,我照樣出一塊錢。這裏還差錢,也有限得很。」

  吳問禪笑道:「再不用湊了,算我的吧。」

  余維世站著向吳問禪一擺手道:「這樣不好,我們吃你的太多,不要你出錢。」

  方又山坐著站起來笑道:「算我的吧?」

  余維世道:「你不必出一塊錢,出五毛錢,就夠了。這叫窮湊付。」

  宋一涵道:「那我也當出兩文啦!」

  余維世向他周身上下一瞧,笑道:「你還是新到,不過不請也不好,就出個兩毛吧?」

  這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
  這已是七點鐘附近,冬日的天氣,已經斷黑兩個多鐘點了。六個人照例上賓宴春。這家賓宴春,當時還是一家小的店面,而且在鋪子頭裏。不過內裏卻是很大,三進房屋。六個人進去占了一間房子,點菜由餘維世全權辦理。吳問禪坐在圓桌子上頭,正好與楊止波對面,便道:「我剛才打青雲閣門口經過,看到你正向裏頭走,你買什麼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到樓上去喝一碗茶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我知道了,上面之客,常有很多新聞記者在內,想必你是同哪位記者去的了。」

  楊止波心想,孫玉秋這件事,還不能公開,扯個謊吧,因道:「是的。不過有個十一二位記者,大家坐著談談,可以說一點兒新聞都沒有。」

  吳問禪笑道:「那是自然啦,有新聞的人,他不會往這裏頭跑。還有中央公園,在五六七八九幾個月裏,也有許多新聞記者跑到那裏去談天。請問,這談天談得出新聞嗎?這和青雲閣是一條路子。」

  楊止波也就笑笑。這裏餘維世開好了菜單子,點了七八個菜,吃得很有味。吃完了,一算賬,只有三塊三毛錢。大家都說餘維世很不錯,會點菜,稱讚了一番。

  正在這時,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,叫道:「宋一涵兄請你過來談兩句話。」

  大家看時,一個人穿了人字呢大衣,頭上蓋著水獺皮的圓帽,臉上刮得乾淨,是四方一張面孔,嘴唇上養了一撇短須。這是當年最時髦、最闊綽的服飾。宋一涵立刻站了起來,笑應道:「經遠兄,好久不見,有什麼事嗎?」

  那人道:「當然有事。」

  宋一涵這就走出門去,和那人在遠處說了一遍話,一會兒回來,就拿呢帽子在手,向吳問禪道:「我到丞相胡同剛才和我談話的譚先生家裏去。他是個新議員。他叫我去,恐怕有什麼事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你儘管去,可是你今晚初上工,不要一去就不記得回來。」

  宋一涵笑道:「那何至於。我知道,我的工作是下半夜,准不誤事。」

  說完,就出去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