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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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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風子接過來,打開來看,就是紅欄兩頭有天地的格子紙。上面大字題著《大水擒妖記》,再後就是照格子寫,上寫第一回,下面是「看大蔡興風作浪,說老人捉鱉尋蝦」下面署名知道老人。章風子把稿子放下,就拍了一下桌子道:「這個我曉得,又是罵我們蔡校長的。我們讀過兩年四書的人,都知道蔡是大烏龜。《論語》上載得有『臧文仲居蔡』。下面注著,蔡是大烏龜,因為那東西,出在蔡地,所以叫這個名字。這罵人是大烏龜,我在章回小說裏,還沒有見過。這篇小說,我勸你不要發。」 林味丹笑道:「為什麼不發?他又不是我的校長呀!」 章風子見他這樣說,不好作聲,把稿子翻過去兩頁,裏面有許多句子,還打了密圈,這倒不能不看上一看。那上面寫道: 這時,大河之中,突然風起一陣,吹得那楊柳千條,盡向西翻。那河裏邊的水,也起了無數的巨浪。就在這水動風生中,漂起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。再仔細一看,那烏黑東西前頭,突起了一個像蛇頭又不是蛇頭,有胳膊那樣粗細的腦袋,兩隻小眼睛對岸上看了一看。原來這地方來了一個大烏龜。烏龜瞧了一瞧四周,就將它那個爪子,有蒲扇那樣大,對南方招了兩招,就來了許多鯉魚、螃蟹、蝦子等類,牽動浪頭,刮起風聲,這樣朝拜大王。那烏龜點了點頭,與部下還講許多話。忽然在水中一個翻身,就變成了人,在岸上搖搖擺擺。他穿了一件灰綢袍子,手裏拿一根手杖,倒是很像一位先生,不過他弱不禁風,他臉雖有八字鬍須,但總有一點烏龜頭的模樣。 章風子看了,就把這稿子移在一邊,淡笑道:「甲骨文字,豈能這個樣子?」 林味丹道:「這當然是有趣的文字,說它是甲骨文字,我們好玩罷了。」 章風子道:「我細想一下,叫你不要發表,恐怕你也沒有這種權利。不過這要登出去,別人是看不懂的。至於能懂的,恐怕有很多人會說知道老人胡說。我也是不同意他們胡鬧的,蔡校長為人是很好的,也不一定我是他學生,才說這一句話。」 林味丹聽章風子說話,好像他是一派正經,笑道:「你老哥這些話,究竟是他的學生囉。我聽說學校把你開除了,你不恨貴校長嗎?」 章風子道:「我也沒有被開除。就算被開除了,我也不能恨我們的校長,這裏有很多原因,過一天,我們細細地一談。」 章風子把這話扯上了學校要開除他一事,這倒很好,林味丹立刻接著說:「風子有好多文字發表呵,學校裏也很有好處呵。中國戲劇,要像風子這樣談法,那真是戲劇的三昧都談出來了。」 章風子聽他談到了戲,也覺得很有意思,就把話談上了戲劇。談到快十二點鐘,他就告辭了,他家裏有電話的,想來想去,覺得《中原日報》罵得未免過火,就打了一個電話給吳問禪,把當晚到《中原日報》所遇到的大概,告訴了一遍,而且把自己的不滿也告訴了。掛上電話,楊止波恰在吳問禪編報的房裏,吳問禪道:「《中原日報》的搞法,總搞不出好處來的。」 他把章風子打來的電話,說了一遍。楊止波道:「向來沒有看過《中原日報》,那倒要看一看了。」 次日,楊止波就把交換的《中原日報》,看了一看,自己也搖了幾搖頭。到了下午,三點半鐘,自己日裏所幹的工作,告一段落,閑著就上琉璃廠來,打算買幾本書。這就在大街上,碰到了孫玉秋。看到她帶上幾本書,在書店裏玻璃窗戶上閑望。楊止波道:「下學回來了?」 孫玉秋把書本子翻了一翻,笑道:「我想你該回來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女士是特意來看我的?《警世報》,我想你是不會去的,要是這裏會不著,那你又空跑一趟了。」 孫玉秋拿書本放在懷裏,自己望著地下,才慢慢地道:「我也不一定要看你。」 楊止波笑著,由琉璃廠往東走,孫玉秋在後跟著。到了青雲閣,楊止波道:「女士有話對我說嗎?我同你去喝一碗茶好吧?」 孫玉秋紅了臉道:「那裏不好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是茶樓,女客照樣前去。我們新聞記者也常在這裏會面。可是我一個也不認識。」 孫玉秋笑道:「是真的?」 楊止波道:「若是不真,那你就走好了。」 孫玉秋這就和他進了市場,走上樓來。市場靠北一座大廳,開著茶樓。這裏果然非常清淨,還有躺椅,座位上也有四五個女客。楊止波靠著玻璃門,輕聲問道:「怎麼樣?」 孫玉秋笑道:「進去吧。」 楊止波就引了她進去,而且在靠牆的桌子上讓孫玉秋坐在外面,背對著人。 坐談了一會兒,孫玉秋把此間父母,不是她親生的父母,就完全談了出來。事情是這樣的:她不姓孫,本來姓李,父親是個醫生,有八個兒女,家裏生活維持不了,正好姓孫的回鄉下過年,他看見了玉秋很喜歡,而且他又沒有兒女,就和玉秋父母說好,把她當為女兒,帶上北京來了。其初,孫家倒是和自己所生的兒女一樣看待。現在,有點兒變樣了,那是什麼緣故呢?因為她母親呂氏有一個侄兒,年紀有三十六七歲,今年上半年,死了老婆,丟下了一男一女,他就想著,這孫玉秋很好,何不把她娶上門來,所以他和姓孫的夫妻提了好幾次,姓孫的夫妻都不同意。那姓呂的,是一個胖子,面貌又是黑漆一團,但是有兩萬元家財,他見孫家二老不答應,就表示若是孫玉秋嫁過去,他情願養姓孫的老。這在姓孫的方面,有這好的條件,就不願意再拒絕了。但是,孫玉秋聽到這個消息,就說了,至死不嫁姓呂的。她要繼續讀書,並且要考女師大。 楊止波把這事聽明白了,把身子挺直了,問道:「那姓呂的又怎樣呢?」 孫玉秋道:「現在他正想法子,使我回心轉意。」 說到這裏,用眼睛望著楊止波,笑道:「我現在有了一點兒希望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的用意,我是知道的。可是我是一個窮儒,真難為你看得起我。現在我照實說,我還有個老娘,三十多歲守寡,帶起了我這班兒女。所以我第一要接濟我的老娘。第二,我一定就力所能及來接濟你。」 孫玉秋道:「真是謝謝你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不要客氣,保管預備考大學好了。」 接著,楊止波又道:「這裏蘿蔔絲餅最出名,你吃了再走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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