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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八回 甲骨起奇文少年駭異 佛香燒篆字失主何求 在新世界玩了半夜,各自回家。楊止波照時間工作,也無事可說。過了兩天,晚間十一點時分,編輯室來了一個從前紅人現在倒霉的客人,找吳問禪的。這人姓章,名字叫作風子。他耳朵有些聾,也叫聾子。他到《警世報》來,好像很熟,將門拉開,就直奔總編輯房間裏去。吳問禪抬頭看到,就丟了筆和他握手,笑道:「風子兄,好久不見,這晚上你從何處來?」 章風子道:「特意來拜訪你老哥呀。」 風子和餘維世也認識,也握了一握手。楊止波在旁邊站著,吳問禪笑道:「來來,我介紹一下,這是楊止波兄,這是大名鼎鼎的章風子兄。」 章風子聽說,和楊止波握了手,笑道:「我知道閣下,今年上半年,我讀過閣下幾首《蝴蝶詩》,和王漁洋《秋柳》原韻的,不能說我善忘吧?」 楊止波道:「是的,那在上海發表的。那種詩現在還能提嗎?」 章風子不說什麼,卻長歎了一口氣。 這章風子是個什麼樣子呢?他約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,短臉,眉目倒也端正。穿件灰布棉袍,黑布馬褂,一身全是油膩。他戴頂呢帽,這時放在桌子,因之頭髮露出來,真是一團茅草亂蓬蓬。吳問禪道:「請坐吧。」 章風子就坐在桌子對面椅子上,笑道:「我也不必多坐,不要耽誤你的編輯時間。我就問問閣下,一班五四的朋友,還罵我不罵?」 吳問禪笑道:「你這個反面地恭維,就不大合適吧?五四運動,我們的這班同學,差不多都在裏面,那真是……」 章風子笑道:「這算我說錯了吧。可是有一班人對我過不去,這總是真的吧!」 吳問禪道:「這幾個月好得多了。可是你老兄,也是一樣反攻呀!」 雜務向各人面前,送了一杯茶。章風子喝了茶,將杯子擱還桌上,坐著笑道:「他們罵我十句,我至多還個一兩句,這也是很公道的。」 吳問禪笑了一笑,對餘維世望了一望,笑道:「風子兄,我們維世兄,五四那天,就拖了旗子往老曹家裏走。要說五四朋友,那真的不假。可是他並沒有罵過你。」 章風子道:「是的,是的,我說的五四朋友,不能成立。」 餘維世正坐著編稿子,就抬頭道:「我知道風子兄不會怪我,不過風子兄的學籍,聽說已沒有問題了。」 章風子道:「我對北大這塊招牌嘛,他們給我,就謝謝他們的美意。要是不給我,我也算了。不過校長那方面的表示很好的,他們允許我畢業。這裏還有一個學期的課,我當然不上了。」 吳問禪道:「好!我見著一些同學,告訴他們,停了論戰好了。不過你看過《中原日報》沒有?他們那個副刊,以專罵文化運動為能事,這卻是不應該。閣下也是最高學府的一員,你看這文化運動,該罵不該罵呢?」 章風子摸摸臉上沉吟了一會子,才道:「這《中原日報》,是過激了點兒。我正要去看看,勸他們少出些小風頭。說走,我就走。」 說完了話,他就把帽子拿在手下。這房裏幾位主人,也都站了起來。吳問禪翻了一翻抽屜,在報紙堆裏翻到一本《黃花》雜誌,把書一舉道:「這上面有風子兄談戲的大作,談些傳奇故事,這就很好。」 章風子道:「哎!不談了,改天見吧。」說著,就跑走了。 這《中原日報》,是一個日刊,在人家印刷所裏代印。充其量,也不過千把份報。不過能銷到這麼些報,已經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報了。這報館是一所大院子,他們除了印刷部不是自己的,其餘營業部等,應有盡有。朝南這三間屋子,就是編輯部。朝東三間,有一間是副刊室,其餘兩間是客廳,也擺了一套沙發,再配幾把椅子和一張桌子,也是像樣子一家報館吧。章風子離開《警世報》,不多大一會兒,就到《中原日報》館。章風子走到院子裏,就喊道:「味丹兄在家嗎?」 他喊叫的是林味丹,是這裏的副刊編輯。林味丹在副刊室裏答道:「在家呀!哪一位?」 章風子聽到了答應,這就由客廳進去。這是一間小屋子,臨窗橫擺了一張桌子,兩把交椅夾了桌子,靠牆擺了一個書架,副刊室裏就是這一些。這林味丹穿灰色綢皮袍子,一臉的酒糟痣,見著章風子就點個頭,讓章風子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了。他笑道:「你來得正好,我們這裏副刊,缺少個數百字的稿子,趕快來一條呵!」 雜務泡了茶,還端了兩個碟子來,一碟瓜子,一碟子花生糖,擺在桌上。章風子笑道:「走來就向我要稿子,好厲害呵!我倒不是送稿子來。我想看一看你們罵我們的校長,現在怎麼樣了,還繼續地罵嗎?」 林味丹笑道:「我們就賣的這個,當然還罵呵!但是,不是對你校長個人,凡是與學潮有關的,我們都罵。」 說著,抓了一把瓜子敬客。章風子道:「罵人罵得最厲害的,就是梁墨西老人吧。」 林味丹笑了一笑道:「這也難怪這老人,他譯的書,大約是五元錢一千字,他譯得真快,一個月有好幾百元收入。還有雜誌上,各報上登他的作品,也是好幾元一千字。現在全完了,老人這就怪文化運動,奪去了他的生財之道。他還在各學校教書,也同樣子完了,他怎麼樣不氣呢?於是乎他就罵了。」 章風子道:「先生他雖說譯文,其實他自己不懂外國文,全靠人口譯。譯出來,他又不照那人口譯去譯,卻是照他漢魏文章的路子那樣翻譯。拿出書來看,全不是外國文章,簡直是一篇漢魏文。這要說是譯文,除非欺那不懂外國文的人,那懂外國文的人,他見外國文全不是這麼一回事,他能不反對嗎?若將漢魏文論起來,當然梁墨西先生,是有一套的,若要說翻譯,那梁先生還不懂呢。」 林味丹道:「那閣下對於梁老先生那樣地罵,也不以為然吧。」 章風子道:「罵是可以的,先要自己站穩啦。」 林味丹把瓜子嗑了幾個,隨後道:「這裏有個知道老人,根據甲骨文字,作了一篇《大水擒妖記》,全篇白話,你看一看,好不好?」 章風子道:「好哇!這知道老人是哪一個?」 林味丹道:「這是我們編輯人的秘密,給你瞧一瞧,或者你猜得出是哪一個。」 章風子笑道:「那我不用得瞧文章,我猜就是梁墨西。」 林味丹笑道:「不是那人吧?你先瞧了再說。」 章風子看他不肯說出名字,那倒無所謂,就不用問了。林味丹將抽屜打開,拿出一大卷稿子來。看那上面,是蠅頭小楷,那字寫得非常好。林味丹把這紙就送過來,笑道:「你瞧瞧吧,這是好文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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