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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楊止波道:「我明天至遲這個時候來到報館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好,我有兩件事,應當說一說。其一,你的薪水,只能夠三十元,這是我們總經理定的,似乎……」

  楊止波將手搖著道:「我只要我們在一處,薪水多少,不成問題。」

  吳問禪點頭道:「這很好。還有一說,這裏看大樣,總要天亮才能還家,上半夜,要睡一會兒子才好,我看搬到報館來睡,方便一點兒。對面屋子,可以挪開一張床,你的意思怎樣?」

  楊止波道:「好的,明天晚上再說。」

  那餘維世也站了起來,笑道:「你明天早點兒來,我們大家可以談談呀!」

  楊止波說好,就與他兩人點頭而別。

  楊止波走到編輯部外面,留神看了一看,這裏仍舊是個四合院,院子很大,對過幾間房子,是這裏幾個工友住著。有一間特別大的廚房,裏面正燒著煤火,其勢熊熊。這靠東五間大房子,外面還帶著走廊,這是報館的正屋。但是這五間住的屋子,是總經理睡的所在,只看見裏面燈火通亮,別的沒有看見。在這裏有一位少年的女用人,正兩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,大概是煨的湯,由廚房裏出來,這麼慢慢地向東屋走。這總經理住的屋子似乎也不同平常了。出了這重院子,就到了前面,這時候,排字房正緊張著排字,就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出來。

  這時,南新華街行人稀少。一人走上了前孫公園,一步一步地走回會館。會館已關上了門,叫開了門,自己沒有帶火柴,在黑暗地裏摸上了房間,自己正在暗中摸索,打算摸到火柴。忽然房門外,燈光一亮。有人道:「楊先生剛回來呀!房間裏沒有燈火,黑黝黝的怎樣過呀!我這裏有燈,我給你拿著燈火來了。」

  這正是孫玉秋的聲音,楊止波便道:「多謝多謝,我正在這裏摸索著燈火呢。姑娘送了燈火來,這正是好得很呵!」

  他借了燈光,看到了屋子裏的罩子燈在桌上,便打算將燈拿到外面來接火。孫玉秋道:「我這裏有一盒火柴,楊先生拿去用,不用還我。」

  她也拿著一盞罩子燈,走到房門口,便不進來,手上拿了一盒火柴臨空只管搖著。楊止波立刻將火柴接過來,把燈點著,放在桌上。

  可是這個時候,那孫玉秋還不曾走,笑著把前面的劉海發摸了一摸。笑道:「你這爐子裏有火嗎?」

  原來這時,普通人家,都是用白泥爐子攏火的。白泥爐子約有二尺高,周圍像缽子那麼粗細,外面用鐵皮四腳支架著。這還是很便宜,也不過一塊錢一個。楊止波也辦了一個,叫長班攏起,出去的時候,就將鐵蓋子將爐子口蓋上,若是出去只有兩三個鐘頭,回來一掀鐵蓋子,依然火勢很旺。楊止波這就把爐子蓋一掀,笑道:「火勢還很紅,多謝姑娘關照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今天,我父母又出去了,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悶得很,站著在門口談談,這多麼好呵!」

  楊止波本來要請姑娘進來坐坐,這聽到說她父母不在家,反而不好開口,便道:「我不曉得你父母不在家,不然,我早回來就是。」

  孫玉秋把那盞燈放在窗戶臺上,笑道:「我想楊先生到新世界去玩了一會兒吧?」

  她說著這話,自己把衣服下擺牽了一牽,將身子靠定了門框。楊止波自然不便坐,只好一手把桌沿支著,笑道:「那倒不是,我到《警世報》去坐了一會兒,因為這裏面很多的事,我都不知道,就在那邊看了一看,有的,還問上一問,倒是見習了不少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你的學問就很不錯啦,還用得著什麼見習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個話不然啦。漫說我不懂什麼,就是懂得很多,我們還要見習。世界上的知識真是無窮無盡,我們一個人所知道的,那不過是九牛之一毛。人家說得好,做到老,學到老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這是我說錯了。楊先生學報館裏的東西,將來有一天好用呵!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豈但我將來要用,明天晚上,我就要用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這就要用嗎?學了些什麼呢?」

  楊止波對於女人,尤其是這位孫小姐,卻不肯辜負了人家一問。屋外面雖很涼,那孫姑娘卻不願走,非把這話聽完不可。因之楊止波就把《警世報》的經過,說了個大概。孫玉秋道:「那倒恭喜楊先生,《警世報》是北京一家大報。每晚上看大樣,什麼時候完事呢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恰是和我們勤快人打個對照,要五點鐘才能完事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哎呀!這樣遲,天天那晚回到會館裏來,這裏長班肯幹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所以,不能在你會館裏借住了,明晚上,或者就搬上報館去住了。我倒忘了,在這裏很蒙姑娘照顧,我是十分感謝了。」

  口裏說著這話,就把兩手捧了一捧。

  這位孫姑娘,倒沒有想到,他明天就搬起走,便喊出了一個「哦」字,恰好她家裏有鐘,剛剛敲過了十一點,便道:「我媽大概快回來了,明天再說吧!」

  楊止波道:「外面很涼,小姐請便。」

  這時,孫玉秋拿著那盞罩子燈,將地上照著,把頭低著看地。她將燈照到自己房門口,拉開了門,放下了燈。自己卻回身轉來,又開著門對這裏望上了一望,見楊止波依然在房門口望著,便道:「我回家了,你……」

  她自己想著,這話也許不對,他站在門口,也許是望前頭院子的。因之那句話,沒有說完。楊止波倒沒有什麼猜想,便道:「我怕晚上的路,你走得會跌倒,孫姑娘回去了,那很好。明天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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