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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▼第五回 見習夜深歸依門惜別 成功天半曉購菊還居

  這一陣大笑,連楊止波也嘻嘻地微笑著。吳問禪道:「本來這事,也沒什麼可笑。他們把經理的行蹤,故意弄得神奇,說起總理來了,就有害怕的樣子,總理走了,就很歡喜,弄得奇形怪狀,大家都神經緊張。」

  餘維世笑道:「這是你說的,弄得大家都神經緊張,自然你也在內呀!」

  吳問禪笑道:「自然我也在內,你想我們在這裏打撲克,他遇見了,究竟不太好吧?不要談這事吧,趁現在楊先生在這裏,我們先編一點兒稿子,楊先生看看,明天來了也好熟悉一點兒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很好,我自到北京來,此地報館編稿子,怎樣弄法,我還沒有見過呢。」

  孫通璧道:「那我就先走了,我的路多。」

  吳問禪和他是熟朋友,走就走了,也沒誰留他。於是他和餘維世分坐在寫字臺的兩邊。這個時候,很少電燈的桌燈,桌上臨空懸著一盞帶罩子的吊燈。吳問禪把幾十本通信社的稿子,齊齊地比了一下,就掀開通信社的稿子紙來,面上是通信社的社名,第一頁大半是內閣問題,雖然內閣沒有什麼問題,這好像表示通信社的消息靈通一點兒,總得湊上這麼一段。自然也有不載內閣問題的,但這第一條新聞消息,總是比較重要的。吳問禪當時把它剪下來,放在一旁,當然不是恰好一張紙,有的一張半紙,或兩張半紙。桌上有一碗糨糊的,裏面還擱了兩枝粗筆。這就把稿子剪下來,取過糨糊筆把它粘成一塊了。

  楊止波取了一把椅子,放在寫字臺橫頭坐著,當時看了,就笑著問道:「這裏都是新聞通信社的稿子嗎?」

  吳問禪歎了一口氣,把通信社的稿子擺在原處,將糨糊筆向糨糊碗裏放下,將手拿了兩個信封,裏面都齊齊地放了稿子,他將兩個信封顛了一下,說道:「我們有特別稿子呀,這裏兩封信全是呀!這第一封信,是你老兄天天共事的那位邢筆峰。這裏面四五天有這麼一條兩條新聞,文字倒也清通。

  「第二封是程小坡,可以說全沒有新聞。全是總統府的轅門抄。轅門抄當然也有新聞價值。可是他抄的就是幾點幾分,某人到總統府,余外全是亂猜,猜得還不對題。而且文字也不好。聽到我們給二位的錢,還是不少。我曾和經理提過,換二位給我們送消息的人,好不好?但是他說,給我們送消息的很好呢。這裏頭有什麼秘密,這個我們絲毫不知。」

  說著,把信放下,又歎了一口氣。

  楊止波聽到這話,不好作聲,自己只好笑笑。餘維世笑道:「你分稿子,快一點兒吧,我明天早上還有課呢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好,我分稿子。楊先生看我分稿,有不解的地方,只管問我。」

  他說著又把桌上通信社的稿子來分,分了大概有七八門,什麼邊防,什麼安徽地方弄民治,什麼學潮又醞釀再起,等等,這一門擺一起,此外剩下來的,多半是一條一條的短稿子,大概有二三十條,這又擱一起。因為這通信社的稿子,可用的大概就只有六七家,其餘不可用的稿子,簡直這剪刀未到稿子上去試試,就原封的擺在旁邊。倒是外國四五個通信社裏的稿子,他都沒有丟掉,擺齊了,放在面前,留到最後再來安排。

  楊止波看他面前中國通信社的稿子,大概都分完了,不用的堆在桌子角上。這裏有五封通信社稿子,一律都是白報紙,是外國通信社的,不像中國通信社用的全是油光紙。吳問禪把這些稿子堆著面前,那把剪稿子的剪刀往上面壓著,自己伸了個懶腰,笑道:「我暫時休息一會兒。」

  楊止波指著把剪刀壓著通信社的稿子道:「這外國通信社的稿子,等會兒再分,這裏有什麼問題嗎?」

  吳問禪道:「大概外國通信社的稿子,十之五六全可以用的,不像中國通信社的稿子,十成之二三,還是仿佛可以用。不過,這裏面雖有好多稿子不能用,不過也要預備著,那就怕新聞不夠,這些勉強可用的稿子都丟掉了,那怎麼辦呢?所以有好多稿子,還得留起來,不夠,再把這些稿子添上。至於外國通信社的稿子,我們得用我們的眼睛細細一瞧,有好多新聞充滿了別有作用的,不可糊塗亂用。譬如電通社這是日本人辦的,那真要小心一二呵!」

  楊止波點點頭道:「這話很有理。像《警世報》外國人都知道這個報,要是不能登的東西,不加審別登了,那當然人家會根據這個報作為藉口的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所以,就是請人來幫忙,那還得相當慎重。」

  余維世道:「你就不必休息了吧?把這些通信社的稿子分完了,我先好動手呀!」

  吳問禪一笑,把剪刀拿起,把通信社稿子一陣剪了,剪完了,就拿糨糊筆將兩下都只剪了一半的稿子粘起。其餘不要的稿子,當然向桌下字紙簍裏一丟,向楊止波道:「我這裏就要編了,這是北京的編法,足下看看,我們和內地有什麼不同?」

  他說著,將那零碎短稿子,就一齊送到桌對面余先生面前。自己也就把學潮問題一齊歸攏,放到自己面前。然後把一瓶紅墨水移了過來,拔開抽屜,裏面找出了一支紅筆,手裏拿著,將紅墨水瓶打開,將筆蘸了紅墨水,左手將稿子攤開,就把什麼「通信社消息」一筆勾銷。

  楊止波笑道:「我這就有一個疑問,要請教先生了。人家送了稿子來,聽說還是真奉送的。怎麼用起稿子來,開頭幾個字,什麼『通信社消息』就一筆給它抹個乾淨。消息要用人家的,至於人家的招牌,就勾消了,通信社裏人就答應嗎?就算答應,這消息或者是有問題的,將來發生了麻煩,找不找這個通信社呢?」

  這又問起吳問禪的趣味,把紅墨水筆放下,兩手扶著桌子,把腰杆一挺,笑道:「你這話,問得在道理上。本來通信社幾個字,是不應該勾銷的。可是所有京城裏的報館,家家全是一樣辦,把通信社勾銷,這就我們不必做什麼例外了。說到各通信社,這樣做,它主人能同意嗎?當然是不同意的。但是不同意,你能怎樣?至多你是不送稿子,這太無所謂,你不送就不送吧?這裏通信社的稿子,還有三十幾份呢。至於這消息有問題,那通信社也逃不了它的責任,若是那一報館要封門,那通信社一定也要封閉,這都是一樣的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樣一說,那開通信社的人,未免太冤了。」

  吳問禪道:「我們看來,他開通信社的人,似乎很冤了。可是他們在外面找外快的時候,人家要說,開報館的人,一點兒混不到,那人家又說我們太冤了。」

  接著,吳問禪又向楊止波談了很多關於發稿做題目等等編輯工作的事情。不知不覺談到十點過半,楊止波便道:「要問的地方,當然還有。不過我今天晚上來,沒有預備今晚回去得很晚,我現在就告辭。明晚,我來上工,吳先生看看我當什麼時候來?」

  吳問禪站了起來,就道:「既是這樣說,我也不留你。每天晚上,你上工的時候,很晚很晚,總要到兩三點鐘看樣子,有時,四五點鐘,也未可料。明天十二點鐘來,也不嫌晚。可是你早來,我們座談一會兒,也是很好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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