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

  那位穿西裝的倒明白,這老者說話頗有分寸,不可太藐視了。因之將這話對勞戀說了。兩人頗商量了一陣。

  這時,看熱鬧的二百多人,大家對這位老者感到非常奇怪。他又不說姓名,更覺得稀奇,大家都瞪眼望著臺上。那時,兩人商量好了,穿西裝的就道:「比武先請客位,這很好。勞戀先生說了,他打你三拳,看你怎樣招架。三拳之後,請你也打他三拳。」

  老者笑道:「好!就是這樣。請你過去,比武不是好玩的。」

  那個穿西裝的,就連忙退下。這個老者就對了勞戀拱一拱手,笑道:「你來吧。」

  他說完了,也沒有擺式子,也沒有打樁,就這樣隨隨便便站在台中心。那位勞戀看了老者一下,也不放在心上。他掉轉身來,斜對了老者,抬起右手,捏了個大拳頭,就對老者左臂猛力砍去。那老者一點兒不驚慌,只見他左邊一讓,勞戀就撲了個空。

  老者站著復原了,笑道:「這一下,大概沒有看准吧?請再來吧。」

  勞戀看了老者,心裏有點兒稀奇,他估量著在哪裏動手,靜默了一下,這回看准了,就伸出拳頭攔腰掃了過來。那老者這回不閃,見他拳頭已經過來了,他就把身子一跳,跳有四五尺高,當然拳頭又撲了個空。那台下二百多人,就齊齊地叫了一聲好。這老者還是隨便地站著。

  這一下子,勞戀感到不穩了,也感到這老者確系有兩下。這第三下,要照哪裏下手哩!自己站著又考慮一下。他心裏轉念一想,他就這樣隨便站著,我猛攻他的下路,他或者不防備。他就身子往下一蹲,將腿直掃過去。可是這個老者又是一閃,腿腳由這一閃,完全架空。勞戀不但打不著大腿,這一下撲了空,人就借了這勢子,幾乎要摔倒,趕快把腿收住,這才站定。台底下又是一陣大笑。

  老者道:「主人讓客,已經做到了,我們回敬三下吧,請你站穩。」

  那個穿西裝的趕快上臺,向老者連連作揖道:「佩服佩服!我看不要打了吧。」

  老者笑道:「這公平嗎?」

  台底下眾人齊喊道:「不公平,不公平,我們是花錢來看熱鬧的,他說要打倒許多中國人呢,怎麼一個都沒有倒,就算了嗎?」

  這時,台下吵得非常厲害,那個勞戀始終沒有言語,呆呆地站著。那個穿西裝的只管說好話,勸老者不必比武了。老者笑道:「在平常,說了許多好話,算了。可是這是比武場,中國有規矩,打死了,也算白打。足下也說了,預備和幾個會武術的中國人比下武,他們都得躺下。我現在讓大家看一看,是怎樣的躺法?若是並不躺下,咱們中國人不都有面子嗎?」

  那個穿西裝的也覺得老者的話是不錯的,何況自己也是中國人,於是又給勞戀說了說,回頭就對老者道:「好吧,就比一下吧,可是望足下,假如能打倒的話……」

  老者點頭笑道:「他躺下,也就完了,我告訴先生,我也只要一下。」

  穿西裝的只好站立台邊。

  勞戀只好兩手舉平胸口,將面對準了老者,手腳一齊亂動。老者道:「無須全身都加保護,你瞧。」

  他說著,就看著勞戀兩條肥壯得比肚子不差什麼的大腿,隨便走過來,將手輕輕地一伸,也不知道打著了或者沒有打著,只見這勞戀兩手兩腳,就筆直平伸,身子向後一倒,跌了個鯉魚跳網。背靠了檯面,只是撲通一聲。這老者輕輕一下,勞戀便摔得這樣地響,引得大家哈哈大笑。勞戀慢慢地爬起來,還不住地撲灰。穿西裝的又連忙走過去,只是舉了手,還沒有說話。老者笑道:「大概是不需比武了吧?中國人也不是好纏的哩!哈哈!」

  他一面說著,一面就下了台。勞戀也不比武了,就下了台。楊止波可是要尋那老者說幾句話時,卻是無影無蹤了。

  三個人依舊上茶座來,著實笑了一陣。邢筆峰還坐在原椅子上,笑道:「這真是笑話。別樣事情可以同中國人比一比,這武術卻是比不得。」

  陳廷槐道:「那你可以選一條電稿,向倫敦報館裏打去吧?」

  說到這裏,邢先生笑了一笑,將雪茄煙在桌子角上彈了一彈灰,又將煙銜在嘴角上道:「這樣的笑話太多了,那當然不會登。不談這個,靳雲鵬說是經濟很有問題,怕是不容易度過年關,這個問題,他們倒是很關心的。」

  陳廷槐道:「到倫敦的電報,先生是你自己發呢,還是送到記者手上再發?」

  他在對面坐著,說時,很注意看著邢先生的面孔。邢筆峰也知道陳廷槐很注意他,就又把銜在嘴角上的雪茄取了出來,向桌子角上彈一彈煙灰,答道:「這不一定,有時我也發出去的。」

  陳廷槐還要問時,邢先生將話已經扯上了靳閣問題,由靳閣一談,又扯上了學潮問題。至於發往倫敦的電報怎樣發了出去,就含混不談了。

  談了一會兒內閣與學潮,天色快要黑了,各人便各自回家。可是楊止波有個問題,卻發生了。什麼問題呢,當楊止波初次來京時,頗想在北京大學弄一個插班生,讀一讀書。可是這件事他從沒有對人談過,只放在心裏。今天聽邢先生的談話,好像他又擔任拍發倫敦的電報,這就可以猜到,他的英文一定很好。也許他還認識很多熟人,那麼,叫他分分神,打聽這插班生怎麼樣,恐怕不難吧?但是,楊止波又想,這件事馬上對邢先生談,似乎還早一點兒,明天對徐度德有意無意地問一問再做打算。

  次日十點鐘,又到邢家去辦事。但是出門不遠,就遇到京城裏一件事情。順治門大街,這是很寬的街。街的兩邊是很寬兩條土路。土路之上,搭了一座四角的房屋。三方有篾篷當牆,向街一方,編著像門窗戶一般的樣子,這裏還用藍綢子編上花。往裏看,還擺有桌子,桌子上擺著香煙燭臺,桌子下方,把素桌圍系好。這是幹什麼的,卻猜不到。好像一個人與國家大有功勞,市民就如此紀念吧?又過了幾戶人家,情形又一變,這裏擺著一張桌子,也系了桌圍。走了一條街,這裏擺棚子的有三座,擺了桌子的有八處。這更是奇怪,倒要看一看。

  還好,不到一會兒,路上的小孩兒就拍著兩手道:「瞧,出大殯了。」

  楊止波就在一個棚子邊站著看出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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