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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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止波接了這一角圍巾,不知道自己去交給那姑娘,還是叫長班拿去轉交呢?正好站在過廳裏猶疑,就看到那位姑娘,拿著一盞小琉璃煤油燈走了過來。看那樣子,正是去尋找東西。這個時候,男女交際尚未十分公開。縱然這東西在自己手上,一會子工夫,還沒有想到用什麼言語對那位姑娘去說。可是那姑娘已經看到那紫色圍巾在他的手中,就改路向楊止波面前走來。楊止波這就不能再猶疑了,便道:「剛才這位賣熏魚的交給我這條圍巾,我是新來京的人,正不知道向誰交還,大概是姑娘的吧?」 說著,拿著圍巾,把手一伸。那姑娘道:「正是我的,謝謝你了。」 把圍巾接過去轉身走了。 楊止波把圍巾交還了,就把熏肚帶回屋子裏去,慢慢地咀嚼。回頭寫完那封信,便熄燈睡覺。次日九點多鐘,又帶著那封信向邢家去工作。正走到門外,身後卻有一位姑娘走來,上身穿了灰色薄棉襖,下身系了一條青色綢裙,頭上梳個辮子,手上夾了幾本書。楊止波趕快避開一邊。可是這姑娘很是大方,回轉身來,向他點了個頭,臉上還帶著幾分笑容。楊止波趕快回禮,那姑娘卻是走了。這就猜著這姑娘一定是昨晚失落圍巾的那一位。昨晚沒有看清楚姑娘是什麼樣子,現在看來,姑娘是瓜子臉,一雙眼睛很靈活。她手上拿著幾本書,那當然是讀書的了。這也不去細管了,自己還是去工作吧。 這樣到邢家去工作,一過就是好幾天。這天下午,工作完得很早。邢筆峰笑道:「今天完事很早,帶你向中央公園散步一回,你去不去?」 楊止波道:「很好呀,北京城裏,好多地方我都沒有逛過呢。」 邢筆峰聽說,就連忙起身進去,加了一件青呢馬褂、一頂灰呢帽子。他家裏有自備的人力車,只喊了一部車子給楊止波坐,兩人就同向中央公園。這個時候,公園開闢不久,園子裏只有千百年的老柏樹,一棵一棵的綠葉交柯。亭臺樓閣,這時少有。進了綠樹林子裏,前面有一帶紅牆。走進紅牆,是一片曠地。曠地很大,二三百步外,有短石頭牌坊,短的圍牆,四面環繞起,中間有五色土築成了一個台,這叫社稷壇,向北一百多步,有兩重殿,這是以前皇帝拜社稷的地方。 中央公園票是五分錢,可是這一天,有個大力士,要在這大殿裏比武,所以票價一漲提高十倍,要賣五角錢。邢筆峰就拿出兩元錢,買兩張入門券,同楊止波進去。怎麼議定說是五角錢,何以又要一元錢一張票呢?原來這中交票要給袁世凱亂髮。袁世凱死了,這票價就猛跌下來。後來官方議定,一元錢變成五毛了。兩人進去之後,看看紅牆邊下,擺了許多茶桌,這是允許賣茶的地方。兩人就在這裏泡上一壺茶,倒是籐椅子,二人對面坐下。剛剛坐了一會兒,來了一個人,身材很高,也是穿著灰色嗶嘰夾袍、青呢馬褂。他見到邢筆峰,便取下頭上呢帽子為禮。邢筆峰連忙起來介紹,說這是太東通信社社長陳廷槐先生。楊止波自己也通上了姓名。 楊止波看這人,長形的面孔,年紀也不過三十歲上下。那人對邢筆峰道:「我正要到足下府上去,可巧在這裏就碰著了。」 邢筆峰就將桌上茶斟了一杯,移到陳廷槐面前,笑道:「閣下還有什麼事找我嗎?」 陳廷槐將籐椅子移了一移,身子就近偏了一偏,笑道:「我社裏的稿子,想都看過了。我想足下用不了的稿子一定很多,一天分幾個條給我們用好不好?」 邢筆峰道:「現在英國方面的稿子,我們的老東家囑咐不許外售。不過這位止波老弟,他或者可以分上幾條。」 楊止波聽了這話不禁倒嚇了一跳,想想自己不過是在邢家幫忙,有時幾條稿子還都湊不起來,哪裏還有稿子給人呢?那個姓陳的倒認真起來,便向楊止波道:「足下可以替我們幫忙嗎?」 楊止波看看邢筆峰的顏色,似乎要表示他的話十分可靠,也就不敢把事辭掉,便道:「雖是有幾條稿子,我是初來北京,地方不熟,透著朋友方面,也疏散得很。所以我自己不敢說這稿子可以分用。因為我還有同事,最好我能問一問同事,再來答覆先生你。」 這幾句話,倒是深合邢先生的口味,他向陳廷槐道:「暫且談到這裏為止吧。你怎麼有工夫到這地方來呢?」 陳廷槐笑道:「看武術呀!據管事的人說,這是個西歐人,有很大的力氣,就是兩條牛一並排站著,他在後面將牛尾巴一拉,兩條牛如弄彈丸一般,他叫退若干步,就退若干步。」 邢筆峰笑道:「倒要去看看。同誰比武呢?」 陳廷槐道:「是鏢行裏的。」 這樣一說,連楊止波也很有興趣了。 坐了一會兒,聽到鑼響。這茶桌上夥計笑道:「先生,你們上大殿上去看他們比武吧,這鑼一響就開始了。」 當時三人含著笑容,向大殿上走去。只見殿上一個比武的台,大概有二尺高,有三丈見方。這時,看熱鬧的都來了,大概也有二百人光景,都站著。這臺上站立著一個人,穿了一身運動衣,大腿粗臂,寬寬的胸脯挺得高高的,是個白種人,嘴上留了一撮小鬍子,他不會說中國話,就是挺立台中心。另一個人,穿深灰色西裝,說:「他叫勞戀,有很大的力氣,他站在臺上,幾個小夥子拉他不動。他能把拳頭輕輕地一揮,你就得躺下。我們預備幾個會武術的中國人,和他比武。你看這幾位和他比武一下,全得躺下來的。」 他這樣說著,果然有七八個小夥子,站在台後,預備比武。 他剛說完這比武的話,在看客堆中,就有人喊道:「慢著!你說這位勞戀先生要是有中國人上前一比武,就得躺下。我是個中國人,願上臺比一比武術。至於躺在地下,那自然不妨事,就是一下打死,也沒關係。你問一問勞戀先生,我這個請求怎麼樣?」 穿西裝的人,當時看了一看說話的人,就把這話告訴勞戀。可是這個在人堆裏說話的人,他也不等勞戀說什麼,便一腳跨上台來。大家看這人,上穿青布薄棉襖,不穿藍褲子,卻穿了長襪子,把褲腳系上。頭上戴頂半個西瓜式的灰色帽子,臉是圓形,看來也有五十歲,滿臉紅光,沒有蓄鬍子。看樣子好像是一位莊稼人。 那勞戀看到他這樣打扮,又已走上台來,料著也沒有什麼本事,便告訴穿西裝的,願意比武。穿西裝的雖沒勞戀那樣大膽,料想比一下武也沒有什麼關係。若是這人真有兩下,那就兩下講和,便站在兩人當中道:「勞戀先生願意比武,請教你貴姓?」 這老者笑道:「問我姓名做什麼?打輸了,我就一溜煙地跑走了。萬一打贏了,替中國人出口氣,我也馬上就走。請問勞戀先生,怎樣的比法?這裏有個主客之分,我願請他先動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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