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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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回 老手跌狂夫哄堂大笑 殯靈誇死者隔巷傳悲 楊止波自新明戲院回來,覺得戲果然是好,但是這個時候,要花一元錢看一回戲,這在記者這一行,恐怕還辦不到吧。次日,照例到邢家去工作,這裏共有四個人,邢筆峰坐在桌子當中,在那裏擬電稿。旁邊坐的殷憂世,是一位身穿舊嗶嘰夾袍,尖臉,約莫三十多歲的人。對面小桌子上,就是徐度德。這邊桌子同邢筆峰對過,就是楊止波自己了。 邢筆峰將稿子擬得差不多,自己放了筆,將雪茄拿起,在玻璃缸上敲了一敲煙灰,吸了一口煙,笑道:「昨天看戲,好嗎?」 楊止波道:「當然是好。只是票價太高了,常常看戲,像我們這種人就吃不消。」 邢筆峰道:「這是頭等戲院,當然很貴。你要去三等戲院,那只要十幾枚銅子就夠了。你不要看那是古老的戲院,好多的名角,都是由那裏出來的。所以人要做個英雄,這倒要在叫人磨煉裏面去找。」 楊止波聽了很是新奇,就問道:「是的,這裏面可以找著英雄。這裏當真只要十幾枚銅子就可以買一張票嗎?」 殷憂世笑道:「那是不假。從前只要銅子十二枚,現在漲了價,要銅子十六枚。那兒不用買戲票,你進戲園子就去找座位,找著了座位,你才把十幾枚銅子交給看座位的。那是科班戲,戲真不差。」 楊止波在南邊也聽說,京城裏有科班,倒不料科班賣戲票這樣賤,便道:「這樣便宜的戲,當然要看。」 說到這裏,大家都要寫稿子,就把話停止。 十二點鐘打了,各人預備去吃午飯,楊止波和徐度德慢慢地走。徐度德有一輛自行車,為了上電報局拍電用的,現在推著走。路西有一座大樓,時常有些馬車、人力車停歇在門口的。楊止波看看那招牌,卻是便宜坊三字,問道:「這館子好大一個門面,是哪一路館子?」 徐度德笑道:「這是北京最有名的館子,烤鴨的拿手。別地方雖有幾家,也叫便宜坊,那都是假的。到北京來,第一是看戲,第二是吃館子。這吃烤鴨是一項專門藝術,你戲已經看了,哪天來吃回烤鴨啦。」 楊止波搖一搖頭道:「吃烤鴨?我還沒有這個資格。」 徐度德笑道:「你雖沒有這資格,可是你等一會兒,有人會請你的呵!」 楊止波道:「有人會請我?」 又是一搖頭。 二人說著,已到了胡同口。徐度德要發電報,自騎了他的車子走了。楊止波看看天氣尚早,會館裏開飯,遲一會兒並不妨事,就順著人行路看看這北京的風貌。走了不幾多路,看到一個水果鋪。北京水果攤子,也為南方人所稱道的。外邊兩扇玻璃門,玻璃門外又是許多玻璃窗戶。你在外邊可以看到,梨、蘋果擺得齊整,有的擺著像寶塔,有的擺著像個粉盤,其中另有許多大得像盆的花碗,裏面放了杏脯、梨脯等件,擺著五顏六色。門外卻擺了腰桶,裏面裝了清水,桶上一個蓋子,卻有許多藕。上面將老荷葉蓋著,覺得黃綠色,映著雪白的藕,也非常愛人。楊止波點點頭想,北京人對於吃,果然是色香味三方面都很講究的。 又走了一段路,看到兩三副擔子,賣落花生的、賣餛飩的、賣芝麻糖的。這個賣芝麻糖的,稍微特別。他是將芝麻沿邊粘著,中間嵌了花生仁的三角片,有巴掌那麼大。還有一樣,將芝麻糖一扭,大的有六七寸長,短的一半,像個鐵絲紐。他看得正有味,忽然聽得許多人轟然一聲笑。他往笑聲發出的地方一望,是一座茶鋪。裏面是個店堂,擺了一二十張桌子,桌子是什麼樣子都有,三屜桌、兩屜桌,以及沒有抽屜的桌。有許多粗瓷茶壺擺在牆角上。 鋪子照例是關門的,有一排玻璃窗。內外都可以看見。這裏清早,是賣給提鳥籠的先生;中午下午,就賣給勞動群眾。其餘的北京人,就不上茶鋪。有些開茶鋪老闆,就邀一班人說書。這個說書,也和南方不盡相同。他所說的以武藝的為多,不像南方,什麼「珍珠塔」「三笑」等小說,他們說書也就像唱大鼓一樣,說書人帶有表情。剛才大發笑聲,就是這裏滿堂的人,被上面說書人做的表情逗樂啦。 楊止波當時又想,京城裏人,怪不得演戲演得好。他們無論幹什麼都講個要表情呀!我今天就可以寫封信回蕪湖報館去,寫著到了北京,無論遇到什麼玩意兒,都要有表情呢。於是那天晚上,自己把桌上那盞煤油燈罩子擦得亮亮的,點上,便攤開紙來,把到京以來遇到的玩意兒細寫一番。這封信不知不覺寫了兩三個鐘頭,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一種聲音。先是三個字,中間是兩個字,那尾音非常之長。當然這是賣消夜的,但吆喚些什麼,卻是聽不懂。因好奇心重,便丟下筆硯,走出了兩重院子。 到了大門口,那個吆喚賣東西的人正好走來,把東西放在大門洞內。他有大盞的煤油燈,還有兩個鐵框,可以把燈提起來,現在卻放在一塊砧板上。這砧板底下,是一個小小的木盆,裏面放著豬頭肉、豆腐乾,以及炸豬耳朵、熏豬肝等。此外,還有一種沒芝麻的燒餅,北京叫著火燒。有一個姑娘,約有十七八歲,正歪腰看那人切豬頭肉。一會兒那個姑娘買了豬頭肉,付了錢轉身進會館去了。 楊止波看那姑娘走了,便道:「掌櫃的,剛才你吆喚著什麼?」 他道:「我吆喚著炸麵筋、熏魚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怎樣賣法呢?」 賣熏魚的道:「你要切肉,三個子兒好切,五個子兒更好切。吃火燒,一個銅子兒三個。」 楊止波覺著這些東西還不貴,就摸了六個銅子兒,買一個子兒火燒,五個子兒肚子,把銅子兒交給他。他把熏肚切了一捧,將報紙給它托住,三個火燒放在熏肚子上面。楊止波走著路,把熏肚嘗了一絲,味道居然很好。正走到穿廳,後面那個賣熏魚的忽然叫起來道:「有一樣東西請你拿去。」 說著,他就自己把東西送來。楊止波一看,是一條紫色圍巾,還是剛打了一隻角兒,便道:「這不是我的呀!」 他道:「我知道不是你的,是你們院內那位姑娘的,你帶了去還她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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