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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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字門樓,兩邊將牆支出,中間有一個很寬的大門。上面有瓦,可供四五個人避雨。雨下得非常猛烈,一下工夫,地下就成了河。楊止波想著,地下的水,一刻兒是不能幹的,這非赤足回家不可。正這樣想著,胡同內來了一輛騾車。車夫坐在車杠上,拿了一根竹鞭子,打得騾子亂跑。但車輪子在水裏跑,時常遇到車轍。糊裏糊塗車子向上一碰,輪子在轍裏一別,好久不能出來。好容易,拔出車轍來了,但是不多路,照樣又來了一回。走到門口,那車夫不願跑了就把騾車一拉,靠近了大門。自己也跳下車來,將身上亂抖。看他身上,一件薄棉襖,已經濕透了。 那個車夫見楊止波看著他,便笑道:「我這樣渾身透濕,真是少見吧?我在大雨中淋著,想快些到家呀。不想雨越來越大,回家簡直不行啦,這就只好避雨一下吧。」 楊止波只見他老望著天,因道:「我不是無緣無故望著你的。我想,你這一身濕,現在你又急又累,你還不覺得。等一會兒你心事一定,那會感到周身都是涼的。還有你這騾子,同你一樣,這會子感著不冷,回頭它會冷得厲害的。」 那車夫兩手一拍,叫道:「你這話很對,我馬上就走。先生,你住在哪兒,要是我這車子順路的話,可以帶你回去。」 楊止波道:「我沒關係,雨止了,我脫了鞋襪,打赤足回去。我住在順治門大街,路也不多。」 車夫道:「那正好順路,我家在廣安大街。快些上車,現在雨小些了。」 楊止波一想,這路上的水恐怕一時不會幹,而且雨還在下,就答應了一個好字,隨身爬上車去。他這個車身子,上面是一個藍布罩子,下面沒有墊子,一副光板。楊止波兩腳盤起,在那光板子上坐著。這個車夫馬上坐上車去,打著騾子,在泥水裏滾著走。但是車轍非常多,車子走著,往東一搖,又往西一擺,坐著的人和車子一樣,也往東一個顛簸,往西一個顛簸。 這時,車子又遇到了深轍,轍裏又藏著兩塊大石頭。這就一個車輪向下一襲,那個不遇到車轍的車,又向上一挺。這坐車子的人,就在一襲一挺之間,向旁邊一閃,碰在車身架子上,而且接連來了四五次,楊止波右額頭就碰了一個大疙瘩。 楊止波在車子裏叫道:「車夫老大哥,我這車子不能坐了。已到了順治門大街口上,我下車吧。」 車夫笑道:「我這車子,真也不好坐。但是雨還下著,你下車可又要一身淋濕呀。」 楊止波道:「那不要緊,我還沒吃飯,前面有個饅頭鋪子,歇下來,我吃幾個饅頭。」 車夫道:「吃饅頭,你是南方人,管飽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是出門人,我和朋友說過,四海為家,管飽管飽。」 可是楊止波說了這話,自己覺得不對。自己說了四海為家,怎麼騾車不能坐呢?還好,那車夫對他這個說法並沒聯想到他坐車上面去,便將車子趕了兩步,趕到饅頭鋪邊,把車子停住。楊止波下車說了一聲謝謝,那車夫趕著那騾車走了。 這時,雨還在下,楊止波慢慢地走進店來。看到這裏饅頭、炸糕、麻花尚有幾十個,堆在案子上,笑道:「這怎麼吃不飽呢?掌櫃的,這多少錢一個呢?」 旁邊有一個穿青布夾袍的人,正在案子邊望雨,便道:「炸糕,一個銅子兒兩個,還是雨剛要來的時候炸的,真新鮮。」 楊止波見掌櫃的已經同自己說話,於是掏了四枚銅子,將炸糕、饅頭挑了一大堆。掌櫃的將他買的東西,放在一張小桌子上,搬了一個小板凳讓他坐下。楊止波就安心地吃起來。 楊止波的衣服,雖有點兒濕,本來可以隨它的。但掌櫃的說:「這裏有現成的爐子,把夾袍子脫下來烘一烘嗎!」 掌櫃倒也很照顧行人,楊止波就依了他的話,把濕夾袍子脫下,烘了一烘。看看雨已經停止了,不過地下的雨水變成了一條大溝,正嘩啦流著。楊止波就把鞋襪一齊脫了,將夾袍鞋襪,卷成了一卷全夾在脅下。和掌櫃的說了一聲勞駕,就成了一個短衣服的人,走得泥水四濺,一會兒他就回到了會館。 次日,一陣暴風雨過去,是一個晴天。到了十點鐘,就到邢筆峰家上工了。這裏有一點兒材料,四五條稿子,不要兩點鐘就編完了。邢家訂有很多報紙。初到北京,當然要把報紙細心看一下。這時北京的報紙,非常簡單。凡是像樣的人家都不看小型報的。大型報有的是兩張,有的是一張。但一張的不過是兩張的減型報,一張是什麼格式,那就兩張也是什麼格式。大概一張報,廣告沒有格式,就是長的兩欄或三欄,短的一欄,這沒有什麼可說的。再看新聞方面,一張報分成五長欄,分短欄,把它一破為二,就是十小欄了。而且長短不能亂,先排長欄,後排短欄。長欄大概有四分之三的地位,所剩的就排短欄。那時看報,長欄居多,簡直上下一籠統。 楊止波坐在大餐桌旁邊,將報攤開來看,當然那時的報紙,都是如此,他也不覺得怎樣看不慣。再論到排版的字,就只有二三四五號的字。是長欄呢,這就用二號字做題目。短欄呢,只有三號字做題目。還有四號字,怎麼用法呢?卻是五號字新聞裏面,遇到緊要的句子,全用四號排起,以好引看報人注意。 楊止波看了,笑道:「這大概情形,就是這樣吧。但是北京是京戲的出產地,何以沒有京戲的廣告呢?」 邢筆峰把電報發完,他已經出去了。有個翻譯電報的,是個矮胖子,只有二十歲,名字叫徐度德。他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,把邢筆峰發的電報稿子,正在一二三四的翻譯。他聽到楊止波的話,便笑道:「在北京看戲院的廣告,那要到《群力》小報上去看。至於大報,也有幾家有。全是免費廣告。喏!這不是?」 他說著站起來,拿著一份報,手指著中縫,送到楊止波面前大餐桌子上。 楊止波照他手指的所在看去,果然是戲院的廣告,但一項廣告,只有兩三個銅錢大的地方,實在小得很。這廣告登在中縫中間,四周又把花邊框起。上邊有四個字橫排著,是群梨戲院。這下面,直排六個演員的名字。到了最下一層,登的是戲名,而且只登一兩個,這又是橫排了。廣告地位極小,人名、戲名全是五號字,而且戲院只有四個。 楊止波道:「就只有四家戲院嗎?演戲人的名字也登得太少,這就是戲園子的廣告嗎?」 徐度德道:「你要看戲園子廣告的話,回去要份《群力報》來看,包你過癮。這種報,我們這樣人家是沒有的。你回轉會館向長班一要,包你拿著。」 楊止波聽了這話,當時只管笑笑,沒有答話。 到了十二點多鐘,回家吃午飯,坐在一條板凳上,攔門曬著,看到長班來了,就問道:「長班,你有《群力報》嗎?」 長班笑道:「你今天晚上想去看戲嗎?」 楊止波笑道:「這是我心裏的事,你怎麼知道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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