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

  原來這皖中會館,進門有三進院落。穿過一個大廳,又進一個大院子,王豪仁就住在正房裏一間屋子。這屋子倒很大,只是東西太少,一副鋪板、一張破了縫的桌子,另外兩張木椅。這椅子只有靠背的地方,有一個木頭圈兒。桌上將報紙墊了桌面,堆了二三十本書。便道:「這很可以,我只要一間聊避風雨的屋子就行了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我平常總是在機關裏住的,你一來,我這屋子全讓給你了。」

  當時行李已經搬進了屋子,楊止波佈置妥當。王豪仁道:「我這會館長班,辦得有伙食,九元錢一個月,我看你也在這兒搭夥食吧?」

  楊止波連說可以可以。

  王豪仁和楊止波坐談了一會兒,便道:「我和老弟,去見一見邢先生吧,他是很望你來的,今天見了他,我想明天也許可以上工了吧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樣正好,要不,我在北京沒事做,也不行。」

  王豪仁便帶著楊止波步行向邢家去。因為邢家就在米市胡同裏,與這裏相距不遠,只經過一條直街那就到了。楊止波跟在後面,向前看看,這裏叫順治門大街,街道很寬,約有六七丈。在街上,石子突出,奔走起來只是不平。在南頭,便是菜市口,這是一條丁字街,是早年專門行刑殺人的地方。轉一個彎,叫騾馬市大街,這是科舉時代最出名的一個地方。

  米市胡同就在這兒,在胡同裏走了幾步路,就到了邢家。那邢家是個四合院,最典型的北京的屋子。靠南隔了一個屏風門,靠北三間屋子,兩間打通,這是邢家的客廳,也是新聞編輯所。中間擺了一張大餐桌,周圍擺了幾張籐椅。此外有兩張兩屜桌,一張擺茶壺、一張翻譯電報。翻譯電報,就在進門的窗子邊。靠裏一間,有圓桌,另外兩張籐椅。外表上看來,這不過是個中等人家。屋裏正坐著一個人,圓臉,眼睛漆黑,嘴上蓄了一撮短鬍子。身穿嗶嘰夾袍在那裏看報。

  王豪仁搶著走了幾步,進了屋子,那個人站起,他首先介紹著道:「這是邢筆峰先生,這是楊止波老弟。」

  楊止波隨著他走進來,邢筆峰連忙伸手握著,笑道:「楊先生來了,我是歡迎的。聽說你在蕪湖,擔任一家報館的總編輯。可是我這裏只有兩三個朋友,湊合湊合,勉強擔任北京上海報館的稿子,那要比起內地報館來,可是差得太遠了呵!」

  王豪仁道:「我這位止波老弟,他跑上北京來,就是要觀光觀光,老兄這地位,正好合適。」

  邢筆峰然後請二位坐了笑道:「那就更好了。」

  邢筆峰就把他的工作,略微介紹了一下。他是上午看報,然後把上海的電報發去第一批。午飯以後,編好《警世報》與《北方日報》的稿子,再發一批電報,這就完了。楊止波來了,這就把《北方日報》的稿子,讓出來給楊止波編。至於發稿的來源,有電話報告,也有各方來稿。但這些稿子,電報發不到十分之二三,編的稿子更少。這些稿件做什麼用,那是邢先生的秘密了。

  至於所出的報酬,就只有十元錢。若是除了皖中會館的伙食費,只剩一塊錢了。這自然是不夠。但是王豪仁早就知道他送錢不會多,對楊止波說過:「邢先生送錢多少,你根本不必過問。好在他給錢,幾元伙食費那總會有吧。至於零用錢,我補貼一點兒,那也沒什麼大問題了。」

  所以報酬一層,楊止波也沒有計較,就完全答應幫忙了。本來還打算坐一會兒,看到他快要發電報,不便驚吵,約了明天上工,就告辭了。

  這時,公務人員上各個機關裏去辦公,叫作上衙門。王豪仁該上衙門了,就把楊止波送到會館裏,問有錢繳伙食費沒有?楊止波道:「這還有的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有錢零用沒有?」

  楊止波道:「繳了伙食費,還夠幾天零用。」

  王豪仁聽了這番話,這才去辦公。楊止波一人在屋子裏,看看外邊,時間約莫是十點鐘。他心想,今天無事,要怎麼消遣一下,可以計劃計劃,一到明日,就要寫稿了。北京有兩三個熟人,要去看朋友這恐怕上學的上學,辦公的辦公去了;要說去玩耍,一來路途不熟,二來也沒有許多錢,不如出去散步散步,看累了就回來,這倒是很好。這樣想了,自己鎖上了房門,便起身出門漫步。

  他是向北走的,不多路是順治門。順治門實在是宣武門。順治門是順治年間重修的,人就這樣叫喊著。他進城走了一段很寬的街道。但是他沒有照著寬街往前走,順了城腳往東行。因為他聽了朋友說,北京報紙,就只有日本人辦的《順天時報》銷路好,而且只有它裝有捲筒機。因此,去看看那報館,也不無好處。

  這城牆邊上也是很寬的,但是街道衛生,官家一概不管。堆的穢土堆,有的比人還高。車子一過,穢土滾成車轍,就有兩尺多深,所以人走起路來,地上灰塵隨人腳跟卷起,撲個滿身。楊止波這樣走著,約一里多路,這就是北新華街,《順天時報》就開設在這兒。以前軍閥時代,老百姓是被欺負得可憐的。可是日本人,就什麼全不在乎。所以這家《順天時報》,在當時比別家闊。

  進了和平門,望著靠東邊第一家,這就是順天時報館。這裏青磚到頂,有很大一片院子。院子前面,蓋了一座樓房,算是他們的營業部。從前北京,很少人蓋樓房,日本人可不管官家許可不許可,就蓋了這一所樓。於今看起來,蓋一所樓不算什麼,可是當年,而且是一家報館,那就了不起了。

  楊止波正在看順天時報館,心想,看外表,就是有所樓而已,最好是到裏面去看看。不知道邢筆峰家有這條路子沒有。這個念頭,還不曾想完,忽然烏雲蓋起,大風突來,面前有幾棵槐樹,被風一吹,那樹枝整個地翻轉過來。哎喲,這怕要下雨吧?北京今天才到,碰到大雨,怎樣回去呢?這沒有別的什麼法子,只有趕快地跑,或者可以跑到家。因此,就走原路,提腳快走。可是天變起來更快,四圍烏雲密佈,一點兒青天沒有。那風勢更大,真是飛沙走石。面前來了一陣旋風,那灰土被風一卷,一大團黑霧捲入半空。北京樹木很多,人家院子裏各種各樣樹,借著旋風一卷,就吱咯吱咯發起很大的聲音來。

  楊止波看到這個樣子,便急忙忙想找個避雨的地方。不多遠,有個八字門樓,看來可以避雨。三腳兩步,就奔到那門樓底下。果然,還未停腳,那有蠶豆點子那麼粗細的雨就來了。一片雨霧,連對面城牆也不看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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