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胭脂淚 | 上頁 下頁 |
| 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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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珠自恪孚拉住了以後,本來就有些軟化了。現在聽了這番話,讓她氣上加氣,不由得又強硬起來,又站著道:「你憑什麼,可以不放過我?就是我的父母,對於我的身體,也不能怎樣束縛。」 恪忱道:「在這個大門以內,我是家長,你有了不法的行為,我可以管束你。」 寶珠挺了胸道:「好哇,你索性說要管束我了,好吧,在這個大門以內,你要管束我,設若我不在這大門以內,你就不能管束我了!」 恪忱道:「好吧,一了百了,你要走出這個大門,無論什麼事,我都不管了。」 寶珠聽了這話,突然跳將起來,走到恪憂面前,頭一偏道:「我馬上就走,你可不許拉住我呀!」 她說時,看到那個小提箱和斗篷都放在恪孚身後,料是拿不過來的,於是跳上前去,抓了提箱的環子轉身就要逃跑。恪孚又是一把將她揪去,輕輕喝道:「你這個孩子,脾氣就是這樣的壞,怎麼一句話也忍受不住?」 寶珠道:「我已經夠忍受得了,還要怎樣忍受,難道讓他打我罵我逼我死,我都不作聲嗎?」 說畢,哇的一聲,就哭將起來。哭的時候,兩隻腳在地上亂頓亂跳,頭髮蓬鬆,披了滿臉,眼淚鼻涕一齊向下流著,全屋子的人,看了她這個情形,都不免把眉頭子皺將起來。 邵老太太看得有些不過意了,就走向前,抓住她的手道:「寶珠,你什麼人的話都不聽,難道我老娘的話,你也不聽嗎?你現在不要發急,可以回到自己屋子裏去躺一會兒,仔細地想上想,大家說的這些話,究竟是對也不對。若是對呢,你就安心暫住兩天,慢慢地想法子把這事解決了;若果不對,你真要出去自謀生活,我也沒有法子,只好由著你。就是有人說,我們家教不好,我也只好忍受了。」 邵太太一面是勸她的話,一面又是罵她的話。因為雖是不高興她,可也不願得罪她。蕙芬就跟著這個勢子做好人,挽了她一隻胳臂,一味地好言相勸,把她送到樓上臥室裏去。隨後老媽子也就把提箱斗篷,一齊送了來。蕙芬怕她一時不能平下氣去,就坐在屋子裏陪她,南天北地說了一陣。寶珠在樓下大鬧的時候,本來在可走不可走之間,現在被大嫂子左說右說,說得有些心平氣和了,就兩隻手托了下巴頦,伏在茶几上,向對面一方壁子呆望著,紅了眼睛眶子,一話不發。 蕙芬看她已經不作聲了,就用手拍了她的肩膀,笑道:「好吧,就是這樣吧,不要再鬧了。我有兩封信要寫,把信寫完了,我再來陪你。」 說畢,她悄悄地走出門去,將房門向外反帶上。寶珠始終是不說什麼,雖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裏,她還是捧了下巴頦那樣發呆。在這個態度中,隔壁母親屋子裏說話的聲音,卻聽得很清楚的。只聽到姑母張太太在屋子裏低聲說道:「她說是要走,無非是嚇嚇大家罷了,一個小姑娘往哪裏跑呢?」 她說畢,卻聽到邵太太歎了一口氣,寶珠心想:好哇,這位姑母大人,當了面,什麼批評沒有,在背後,她就小看了我,以為我不能離開家庭?哼,這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,我至少可以到女青年會寄宿舍先住兩個月,經濟問題,我慢慢地再打算盤。原來他們認定我脫離家庭,不是真的,所以在我當面,敢把言語壓迫我,無論怎麼,我也不能讓他們把我諒定我是個不能獨立生活的人。自己想到這裏,不覺得把腳在樓板上頓了兩頓,表示她的決心。又坐著定了定神,先把房門關上,然後悄悄地打開自己的衣箱來,檢點檢點,有些什麼東西,可以帶著走的。她不檢點則已,一檢點之後,覺得什麼東西都不能丟下。然而一個逃走的女子,絕不是尋常出門的女子,如何可以帶上許多行李,至多只能夾一個小小的包裹,要把其餘的東西都犧牲了。當然不是自己心愛之物,也不會都收在箱子裏。於今將東西全不要,自然都會由兩個嫂子拿去,真令人不服這口氣。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,東西是小,自己的前途是大,難道為了一些銀錢可以買的東西,就不逃走嗎?她手扶了箱子蓋,沉沉地向下想著,想了很久的時候,索性坐到床上去,望了箱子發呆。想著東西固然有些捨不得,就是自己這位老太太,也有些捨不得,她對我多麼仁慈呀,從來沒有紅著臉說過我一句的。她躊躇了很久的工夫,忽然站起來,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:「走,我走定了。」 她心裏可又想著,這個母親又不是我生身之母,我理會她做什麼?她若是真疼愛我的話,就不該和兩位哥哥站在一條戰線上,而且她和姑太太談話,是料定我沒有逃走那種勇氣的,我為什麼讓她把我料定了呢?住在青年會裏,也不過十幾塊錢一個月,我是個中學畢業生,大事不想幹,到外面去找兩堂家庭課教教就可以維持生活,這很是容易的事。現在外面女子謀職業的也很多,不見得到了我這裏,就沒有辦法。曾見了不少的機關,都有女子辦事了,而且那辦事的女子,比自己還年輕,我何必輕自菲薄呢?他如此想著,增加了自己不少的勇氣,就決定辦法,所有衣服及零用東西一概不帶,只穿了隨身的衣服出去,一來表示自己乾乾淨淨;二來也省得累累贅贅的。 走是決定了,心裏就覺得空空洞洞的,不必和家裏人爭論了,也不必生什麼氣了。於是展開被褥來在床上睡了一大覺,吃飯的時候照樣地和家人在一處吃飯,這一餐飯吃得更是安穩,大家都沒有說什麼話,最大的原因,就因為恪忱在這天晚上,還要出門去會兩個朋友,怕是和寶珠開起談判來,會耽誤時間。倒不如不談,留待明天解決,所以她首先不開口。月清又在暗下說恪孚,說他是個呆子,寶珠的事,落得讓大哥主持,何必多嘴多舌,平白地得罪了人,因之恪孚也就不作聲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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