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胭脂淚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大家看這樣子不好,都匆匆地吃完了飯。恪忱也是坐在靠門的椅子上,兩手臂互相抱著,斜了眼珠望著寶珠,這時他將煙捲極力吸了兩口,取了出來,丟到院子裏去,便昂了頭道:「現在我該說話了,寶珠不滿意方家的婚姻,我們也不強迫,只是要說出個理由來。再說,這婚姻不是今年定的,也不是去年定的,這婚事已經定下多年了,你怎麼到現時才提起來?」

  寶珠也僵了脖子,微偏著頭道:「自然我有我的理由,以前我的能力不足生活獨立,我要離婚,怕家裏人用經濟來壓迫我,所以對於家庭取敷衍政策。現在我要離婚,大概家庭還不免用那一套來壓迫我。可是我不怕,我就照著我的預定計劃去奮鬥。」

  恪忱哦了一聲道:「原來如此。但是你不過是個中學生,方家的孩子也是個中學生,知識足夠和你平等的,為什麼你突然瞧不起他?」

  寶珠道:「無所謂瞧得起,也無所謂瞧不起,只是我和他一點兒感情沒有,我不能和他這樣一個人合作。」

  恪孚是個老實些的人,平常就不大愛說話,對於寶珠鬧著離婚,本來不贊成。可是自己不知道那些話應當如何說好,所以只讓老大去做主。現在看到老大的話,還沒有說出來,就讓寶珠把釘子碰了回去,心中很不高興,就向寶珠道:「本來呢,現代婚姻,是應當自由的……」

  寶珠不等他下面那一轉,立刻笑著道:「聰明的二哥啊,你知道現代的婚姻應當自由,這就千好萬好,什麼話都不用說了。」

  恪孚本來有好些個話,這只是一段話的帽子。偏是帽子一舉,就讓寶珠斷章取義地利用了,把臉腮漲得通紅,望了她瞪著大眼睛道:「我我我,不是那樣說。」

  寶珠道:「你說得清清楚楚,婚姻要自由,這還有什麼話說?」

  恪孚的夫人月清卻是個機靈人,看到丈夫受窘便笑道:「大妹,你二哥是一番好意,要和你談談,你為什麼和他起急?」

  寶珠道:「我沒有和他起急呀!他說的是好話,我也承認是好話呀!」

  月清道:「他下面還有話,怎樣不等說完呢?」

  說畢,將頭一偏,臉可就紅了。寶珠冷笑道:「這也不幹二嫂的事,二嫂生個什麼氣?我知道我母親是個姨太太,你們都瞧不起我,我一個人找獨立的生活去,大家就沒有眼中釘了。」

  向來她的大嫂蕙芳是有點兒說這位姑娘太摩登的,她又以為小姑子這句話是指她而言了,便沉著臉色道:「大妹真是厲害,夾槍帶棒,什麼人都說到。」

  寶珠道:「好哇,你們全上了,都欺侮我沒娘的孩子。」

  只說到這裏,聲音一哽,哇的一聲哭了,那眼睛裏的兩行淚珠,真個如拋沙一般,向懷裏滾將下來。邵太太皺眉坐在上面,只管望了她,許久才道:「你這個孩子,實在太不聽話。」

  寶珠兩手拍了大腿,腳在地下亂頓著道:「我不要命了,你們愛怎樣辦就怎樣辦吧。」

  她一面哭,一面鬧,誰也沒法子在這時和她說下話去。邵太太歎了口氣道:「這年頭兒還說什麼呢?只要是父母定的婚姻,招牌不好,無論怎樣郎才女貌也是不行。」

  老太太這樣一句慨歎以出之的話本也無所謂,那孤軍奮鬥的寶珠小姐,倒抓住了個理由說出她的一番道理來,於是她這一場舌戰就急轉直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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