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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回 對坐無卿愁城生怨色 遠來有意情海起新瀾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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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舉兄弟在客廳裡吃飯,悲極轉喜,大家笑了一陣。就在這時,李升由外面走進來,走到鳳舉身邊,低聲道:「老太太請。」 鳳舉看李升有一種鄭重的樣子,似乎不是什麼好消息,便跟著走了出來,也低聲問道:「又發生了什麼問題嗎?看你這樣子,倒好像有什麼大事。」 李升道:「老太太剛才由客廳外面過,臉色很不好看。到了屋子裡,就分付我請大爺。」 鳳舉也猜不出這是什麼事,一走到屋子裡,就看到金太太沉鬱著臉色,端坐在那大椅上,鳳舉進來,她許久不作聲。鳳舉雖是不畏懼母親,然而在這家難期中,母親心裡悲痛之時,自不能不加上一分小心,因走近前來,低聲道:「有什麼事嗎?」 金太太又將臉色一沉道:「你們都是些毫無心肝的東西!到了現在這種時間,你們還能夠大吃大喝大樂?」 鳳舉遠遠地坐下道:「你是聽見我們剛才在客廳裡說話嗎?這都因為劉二爺這班朋友,今天一早就來了,家裡的便飯,留著他們吃一頓。我們有什麼可樂的?不過因話答話,笑了兩聲。」 金太太道:「還笑得出來嗎?」 鳳舉道:「我們家裡不幸,朋友家裡沒有遭不幸,自己不笑罷了,難道還……」 金太太手一拍椅子靠道:「我恨透了你們這班東西了,事到如今,你還強辯?我坐在這裡,是日坐愁城,今天下午,我就到道之那裡去住些時,這家不管了,由你們鬧去罷。好在也就只剩了這一所空房子。」 聽到這裡,鳳舉不覺得顏色一正道:「你若是氣頭上的話,我就不說了,若是你真有這個意思,我可要說一句,這是行不得的。無論怎麼樣說,多少還有四個不中用的兒子,難道家境一不好起來,這四個人就是如此無能,娘也供養不了,讓你到親戚家過活去嗎?你可別去。」 金太太道:「我願到哪裡去,我身體上的自由,誰管得著?我到她那裡去,她能給我一種安慰,你們呢?昨天晚上這一場火,我看不是無緣故的。我這一所房,還值幾萬塊錢,我要保留著,我得想法子保留。」 金太太說著話,臉上可是變成了紅色,似乎很生氣。鳳舉用右手五個指頭在桌上輪流地敲了一陣,眉頭緊鎖著,這樣子約摸有三分鐘之久,在沉默的當中,極力地思索,終於是想出了一句話,冷冷地道:「這樣說,你是要大家搬出這一所房子去?」 金太太一點頭道:「對了。到現在,我為什麼不打一打算盤呢?我的幾個存款,已經全分給你們了。我不但沒有了進款,而且也沒有了積蓄。現在排場雖然小了許多,但是每月伙食用費,依然得拿出一兩千塊錢去,這樣下去,不到三年,我要窮個精光了。管他呢,只要大家好好地過日子,我也就能對付一日,就過一日。現在你們在一處,除了用小心眼兒之外,快活的還是快活,胡鬧的還是胡鬧,這不鬧到大家同歸於盡,你們不會覺悟!我勉強維持這一大家人,那不是維持大家,是送大家上死路了。」 鳳舉聽母親這一頓申斥,羞慚之下,不免憤激起來,突然向上一站道:「你這話說得是對的。不過真是大家要過下去,決計不能這樣沒有辦法的向下過,除了老七現在還沒有收入而外,我們兄弟三人,當然每人每月要攤出一筆款子來,維持家用,以後就不至於要你出錢了。」 金太太道:「現在的家用,就算每月一千塊錢罷。我問你們,每人能攤三百塊錢出來不能?」 鳳舉頓了一頓,又坐了下去。右手伸了一個食指,在茶几上連連畫著圈圈,緩緩地道:「這總可以的吧?」 金太太冷笑一聲道:「這總可以的吧?」 鳳舉不敢說了。那手指頭依然在茶几上去畫圈圈。母子都默然了一會子,金太太道:「老實說,我並不希望你們有這樣一天,只要你們自己養活著自己,不再鬧什麼虧空,我也就覺得是福星高照了。我叫你來,並不是商量這一件事,我早有了這個意思,還沒有決定哪一天實行。現在就是叮囑你一句,家門的禍事,重重疊疊而來,雖然你們抱了那種達觀主義,滿不在乎,不過也只宜放在心裡,不可擺在表面上。人家說你們一句全無心肝,我也不去管他,若是人家說到我和你死去的父親,會養出你們這種兒子,可是替我們添了一行罪,我想你們總也有些不忍心。我話說到這裡為止,外面還有你們那些好朋友在那裡等著,你快去高談闊論罷。」 鳳舉聽了母親的教訓,看她的臉上,又是沒有一絲笑容,覺得母親真是氣極了。便躊躇著不敢走。金太太看了鳳舉剛想起身一站,複又坐下,便冷笑道:「你不用做出這種樣子來。你們弟兄,對於我的話,只要十句肯聽一兩句,我們家裡,又何至於冰山一倒,大家就落成這一步田地?要好也不在現時這一下子工夫,你去罷。」 鳳舉本來還有許多話要說,但是直跟著說下去,又怕把話說僵了。只得還是站起來,緩緩地向外走去。到了客廳裡,原人都在,只差了鵬振。鳳舉便問鶴蓀道:「老三呢?」 鶴蓀道:「他說要出去一趟,但是沒見出門,似乎是到屋子裡換衣服去了。」 鳳舉道:「他哪是要出去?……」 說到這裡,一看屋子裡,還有許多的朋友,把話突然忍耐下去了。朋友之間,誰也明白大爺是個最要面子的人,三爺是個最會打算盤的人,大爺只這一句話,已經把他對三爺的態度,完全表示出來。這話不好讓大爺再說下去,再說時,三爺的面子就要不好看的了。大家就趁著鳳舉說話頓了一頓,搶著說著些別的事情,把這種話鋒牽扯開去。鳳舉躺在籐椅上,向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道:「心有餘而力不足。」 燕西道:「什麼事心有餘而力不足?」 鳳舉皺著眉,將頭搖了一搖道:「說起來很牢騷,我不願談,回頭到裡面去問問,自然明白。」 燕西聽了這話,也就明白十之八九,心裡想著,果然我們這一大家子人要分散了。倒剩了我一個孤獨者,這應當和誰去混在一處?母親是不大滿意我的,幾位哥嫂,既是說各立門戶了,我哪能去附和他們?二姨太,兩個姐姐,更是不能合作的了。燕西由前想到後,真是全家散了的話,誰也不能和自己同在一起住著。一個人住著呢,又寂寞不堪,現在唯一的辦法,就是跟著秀珠,一同到德國去。到了德國有事就作事,無事就讀書,總比在家裡捧著膀子賦閑好得多了。他如此一想,心裡無限的煩惱,似乎又解除了一點。最好是馬上到白家去,和秀珠談上一談,更是安定。 然而這個時候出門去,未免令人注意,要到秀珠那裡去,更是招物議。心中一不耐煩,坐在許多人一處,人家說些什麼,都未曾聽到。有心事不如自己到一邊想去,如此一轉念頭,馬上起身到書房裡去。走進房,先靜靜地躺了一會,躺著不能安定,爬起來又在走廊上徘徊著。徘徊了好久,依然走到屋子裡,在睡榻上躺著。伸手一按電鈴,金榮走了進來,不等他開口,燕西便道:「你知道嗎?我們快散夥了。」 金榮聽到這話,不明他用意所在,站在一旁,倒愣住了。燕西又問道:「你沒有聽見說嗎?」 金榮笑道:「聽見說的,這不過是老太太一時氣頭上的話罷了,你別多心。」 燕西道:「決不能是氣頭上的話了,一定要成事實,你看要怎樣辦?」 金榮哪知道燕西問這話是什麼意思,停了一停,慢慢地道:「我向來就是伺候七爺的,當然還是伺候七爺到頭。」 金榮總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小人。燕西搖了一搖手道:「唉!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,我不是問你的事,我是問我自己的事,你有什麼辦法沒有?」 金榮真不料七爺會說出這話,竟要自己作軍師,便笑道:「你這是笑話,怎麼叫我出什麼主意哩?」 燕西道:「那要什麼緊?真知道我事情的人,為數就不多,所以能替我想法子的,也就只有幾個人,你說對不對?」 金榮聽了他如此說,雖然也可以出一點主意,但是一想到主僕之分,以及燕西的為人,還是不亂說話為妙。因此笑了一笑,向後退著,作個要出門的樣子。直退到門邊,才道:「你也別急,再過兩三天,大家心裡一安,就不會這樣煩惱的了。」 說畢,他反帶著門就退出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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