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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回 對坐無卿愁城生怨色 遠來有意情海起新瀾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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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西為了沒有法子,才想到叫金榮來問,不料金榮也是說不出所以然的。一人便靜靜地在屋子裡躺著,也不叫人,也不出門。因為聽到冷太太留下了的話,回家去看看,下午還是要來的。不料這天下午,冷太太卻不曾來,而且也沒有派人向這邊來打聽消息。心想,這可怪了,在這樣緊急的時候,他們那一方面,竟會突然地停止打聽消息,難道放棄了干涉主義,聽其自然了? 想了一陣,在屋子裡又坐不住了,便踱著步子,緩緩地走到金太太院子裡來。先在院子門口站了一站,聽聽金太太在屋子裡有什麼表示沒有?聽了許久,卻是寂然,不知道金太太在休息著,還是不在屋子裡?因此雖然緩向裡面走,卻極端地放重著腳步,但是一直走到窗戶邊,依然不聽到屋子裡有一點聲音。這樣看起來,簡直母親不在屋子裡了,於是放開腳步走進去。 他將門簾一掀,走進門來一看,這倒出乎意料以外,原來除了屋子裡坐著金太太而外,還有二姨太和敏之姊妹仨。大家都是愁眉不展,對面相向,並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。燕西進來了,梅麗向他臉上望瞭望,問道:「怎麼臉上出那些個汗?」 說著,在身上掏了一條手絹,向燕西身上一扔。燕西道:「我沒有出汗啦。」 說著,拿起手絹,向臉上去揩,揩了幾揩,並沒有什麼汗。因道:「我照著鏡子,也看到臉上是黃黃的,這不是出汗,是出油。」 他這一說,大家都笑了。燕西道:「這是真話,笑什麼?天氣太熱,或者是人過分地著急,臉上都會出上一陣黃油的。」 金太太已是不笑了,便道:「據你這樣說,你倒是很著急的了?不過要打你去出洋的算盤,倒是這樣大家散了夥的為妙。你應該快活才是,怎麼倒會著急呢?」 燕西皺了眉道:「你老人家,一天到晚地嚷著散夥,真是散了的話,可合不起來。」 金太太冷笑道:「你以為我願辦到九世同堂呢!」 說完了這句話,她又不說了。她斜靠了躺椅坐著,正了顏色,並不看人。敏之姊妹,也是各靠了椅子背,仿佛各人都撐不住自己的身子。二姨太手上找了一張報紙,很無聊地看廣告上的圖畫。因為她雖然認識幾個字,卻不通文理的。大家都是這樣地悶著。燕西要一人打起精神來說話,也是很勉強,自覺坐著無味,站起身來,便向外走。走到房門口,手一掀簾子,金太太道:「哪裡去?多坐一會子,要什麼緊?」 燕西被母親這樣一喊,只得轉回身子,依然在原處坐了。皺著眉道:「我在這裡,看到大家都是很發愁的樣子,我坐不住。」 金太太道:「豈但這屋裡你坐不住,我看烏衣巷這一所房子,都沒有法安頓你的大駕了。」 燕西聽了,卻不敢作聲。金太太又道:「到了現在為止,清秋的消息,還是渺然。你雖不管這些,我總不能不擔一點心,我已經出了一個賞格。雖不便登報,請親戚朋友口頭傳說出去,把她母子尋回來的,酬洋一千元。有報確實消息的,酬洋五百元。同時,你也可以做一則廣告,登到報上去。就說無論什麼事,都好解決,只要她回來就行。至於這報登出去,不用彼此真姓名,要怎樣使她知道,這卻在乎你。」 燕西道:「鬧來鬧去,還是要鬧到登報,我認為不妥。」 說時,兩手環抱在胸前,昂了頭,只管出神。金太太道:「你打算聽其自然嗎?不必說什麼感情不感情了,就是敷衍敷衍面子,你也應該有點表示。」 燕西昂了頭,還是在想著,不過他的腳,卻隨著顛簸起來,正是更想出了神。梅麗搶著答道:「這是應該的。假使七哥不肯出這個面子,我金梅麗不在乎,報上用我的名字得了。」 二姨太手上兀自看著廣告,這時突然將它向下一放道:「回頭你又要怪我多事了。只要是登報,管是誰出面子,不總是會鬧得無人不知的嗎?」 梅麗站了起來,頭一偏道:「倒要你幫著他說,他更要不聽大家的話了。」 金太太向梅麗瞪了一眼道:「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還是這樣的呢?你要知道,以後大家分開著來過了,你就得全靠著你媽一個人。她雖比你少認識幾個字,比你多活二十年,這見識就多著呢,你若是不聽她的話,還是這樣子鬧脾氣,你母親一傷心,不理會你了,你才是苦呢。這大歲數了,你還當著你是小孩子嗎?」 梅麗對於她親生母親,實在是很憐惜的,只是讓這位老實的二姨太慣壞了,一點子事,就使小性兒。而這位二姨太每逢說話,又不免露怯,梅麗一番好心,總要糾正過來,所以常是在人前搶白她母親。今天這幾句話,本來也不能說是壞意,現在金太太于傷心之餘,切切實實地說了這幾句話,也正是字字打入梅麗的心坎,一念母女二人,果然離開了家庭,那種情形,自己正是冷清秋第二。而這位老實的母親,晚景也就不可以言宣了。心裡想著,低頭不語,不知不覺地,竟會掉下幾滴眼淚來。敏之笑道:「一說你嬌,你更是嬌成一朵鮮花了。說你這樣幾句,你會哭起來,怪不怪呢?」 梅麗聽到這句話,既不便否認自己撒嬌,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,只是低了頭垂淚。燕西望了她許久,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就夠瞧的了!你還趁著這個時候,來上一分,那是什麼意思呢?」 金太太道:「什麼是夠瞧的?誰說了你什麼來著嗎?到了現在,我看你沒有發別人脾氣的餘地吧?」 燕西道:「我當然不能不擔點憂愁,但是說我一定要負什麼責任,我是不承認的。你想,一是說我一定要負什麼責任,我是不承認的。你想,一個人願意犧牲的話,有手有腳,隨時可生可死,旁人哪裡看守得住?」 潤之道:「一件事情,總有一個起因……」 金太太向她搖了一搖手道:「別說了,對這種人說話,那是對牛彈琴。」 說著,臉向了燕西道:「我也沒什麼話對你說了,你去罷。」 燕西一想,一會子叫住我有話說,一會子又轟我走,也不知道母親這是什麼意思?雖不立刻就走,坐著也就沒有作聲。金太太望了他兩手向後倒挽著脖子,枕在睡椅上,兩隻腳半懸著,在地板上帶點帶踏,很是無聊的樣子。因用手一揮道:「我說了沒有什麼話和你說,就沒有什麼話和你說,你還在這裡候些什麼?我們這幾個人,還有別的話要談呢。」 燕西站起來道:「既是不讓我聽,我就走罷。」 說畢,無精打采地走出房去。站在廊簷下停了一停,卻也沒有聽到誰說什麼,只是金太太歎了一口長氣。 燕西也明知道母親不會有什麼事可以對著許多人說,倒不能對兒子說,因此也就走回書房裡去。一推門,有一個客笑面相迎,卻是謝玉樹。燕西道:「好久不見,今天何以有工夫來?」 謝玉樹道:「我聽到府上有點不幸的事情,所以,我趕來看看。」 說著,偏了頭看著燕西的臉色,呀了一聲道:「你的氣色不大好。」 燕西一拍手又一揚道:「當然好不了,人財兩空,氣色還好得了嗎?」 謝玉樹道:「傷了誰?」 燕西道:「不是傷了,是跑了。你老哥總算是個有始有終的,她來的那一天,有你在此,她走的這一天,又有你在此。」 謝玉樹一聽這話,就明白了,還假裝著不知道,就對燕西道:「你和我打什麼啞謎?你說的這話,我全不知道。」 燕西道:「我們少奶奶趁著起火的時候跑了。不但是她跑了,還帶走我一個小孩呢。」 謝玉樹正著臉色道:「這話是真?」 燕西道:「跑了媳婦,決不是什麼體面的事,我還撒什麼謊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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