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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鄉偏房興去意 忽翻陳案記室背崇恩(3)


  佩芳在身上掏出了鑰匙,將抽屜打開了,然後在抽屜裡,拿出一張單子,交給鳳舉道:「這就是我一夜工夫的成績,你先仔細看上一看,等自己胸中有了把握,然後再到前面對帳房們說去,我包你說一樣,他們要驚異一下子呢。」

  鳳舉拿著那單子一看,只見第一項,便是三千一百十五元的鉅款。這筆帳並不是在那四頁假帳裡面寫著的,乃是假帳上有一筆補付古董店的數目,三千一百十五元。由這欠數,去追查原數,是前二月付的款子。鳳舉看了,先還不懂。佩芳道:「我解釋你聽罷。父親在日,常收些古董送人,這是事實。然而有時候他付支票,有時候付現款,卻沒有記過帳。這筆總帳上,寫了有該店三千二百元收據一張,正是這收據露出了馬腳。賣東西的人,交貨得錢,這就完了,還另外寫個什麼收據?顯系父親先付古董錢若干成,免得古董為人所得。一時古董或有收拾之處,古董店不及交來,所以先寫了一張收條。不知如何,這收條未曾收回,落在他們手裡。恰好那個日子,帳房付了八十五元,買了一件小古董。現在他們以為死無對證,就添上三千一百十五元,湊成那收據的數目。」

  鳳舉道:「這收條大概不至於偽造,這古董店也大意,有三千多元的收據,交了古董,怎麼不收回去?」

  佩芳道:「收條遺失,也是常事,只要我們這麼寫著字給他,說是那張收據業已遺失,古董業已收到,該收據作為無效,不也就算了嗎?至於你自己家裡,要借著這個開一筆謊帳,他如何管得著?」

  鳳舉道:「極對!極對!我們再拿了這賬簿子到古董店裡一對帳,不怕對不出來。」

  說著,再看那幾筆帳,也有千數的,也有百數的。鳳舉一面漱洗著,一面計劃要如何盤這幾筆帳?漱洗之後,便對佩芳道:「這事非同小可,我要到母親那裡去請一請示。」

  於是將單子賬簿,一齊帶到金太太屋子裡來,因把詳細情形,對她說了。金太太也很吃驚,便道:「這還了得,他們膽敢換賬簿造假帳,平常吞沒銀錢可想而知。這是你們私下管不了的,說不得了,我要賣個老面子,你打個電話給楊總監,我親自和他說話,請他派幾個警察來,先把這兩個東西看管,再問他願官了私了?若願私了,要他找出保來,徹底的把帳盤一下,有一個錢靠不住,也得要他吐出。」

  鳳舉也是氣極了,也不再考慮,就打了個電話給警察總監。金銓去世未久,他們的官場地位,自然還在,楊總監果然親自接話。鳳舉一告訴他家母有事請教,楊總監更是愕然。金太太接過話機,親自說了一個大概,楊總監恐怕牽涉到了金家的產業,事情非小,便親自坐著汽車前來。

  金太太聽到說警察總監要自己來,覺得有些小題大作。然而人家既是願意來,也無拒絕之理,只得分付鳳舉出來招待。不多一會兒,楊總監到了,鳳舉先讓至客室裡陪著,說了幾句客氣話,然後就把帳的情形說了。總監道:「府上的銀錢出入,都是歸這兩個帳房嗎?」

  鳳舉道:「除了銀行往來的大帳目而外,都是歸他們。大概每年總也有六七十萬的額數。」

  總監含著微笑道:「這裡面當然有點弊的。就請你把這二位帳房先生請出來罷。」

  鳳舉答應著,叫了個聽差,去請柴賈二人。同時,這總監也就對跟著他的兩名隨從警察,丟了一個眼色。一個警察出去了,卻引了七八名帶手槍的警察進來。鳳舉哪裡看見過這個,倒吃了一驚。他們進來,都知道鳳舉是大爺,還舉手行了個禮,站在一排紅木椅子背後。不多會工夫,兩位帳房進來,鳳舉究竟是天天見面的人,還站起身來。這位警察總監,卻把臉一板,橫了眼珠向他二人望著。他二人進門,看到客廳裡有許多警察,而且警察總監也來了,就知道事情不妙,彼此對看了一眼,作聲不得,老遠地就站住了。總監用手將鬍子一抹,望著柴賈二人道:「你們二人代金總理管了這些年的帳,北京城裡買了幾所房子而外,大概還在家裡買了不少的地。照說,你們也可以知足了,為什麼總理去世,你們還要大大的來報一筆謊帳?」

  柴賈二人臉上變了色,望望總監,又望望鳳舉。鳳舉雖知道楊總監要奚落這二人兩句,但是不料他連柴賈二人在北京置有產業的事都說出來了。這件事,始終就沒有聽到提過,不知他如何知道了?再者,柴賈二人的臉色,竟是犯什麼大罪一般,不見有一點血色。楊總監道:「你們作的事,照道德上說,簡直是忘恩負義,沒有什麼可說的。若是照法律上說,你也是刑事犯。」

  說到這裡,對旁邊站的警察一望,喝了一聲道:「將他帶了。」

  賈先生一看這情形,諒是脫不了干係,就對鳳舉拱拱手道:「大爺,這件事,我們實在冤枉,請你仔細派人查一查。我們伺候總理這些個年月,縱然有點不到之處,請你還念點舊情。」

  楊總監喝道:「知道念什麼舊情,你也不能在總理死後,捏造許多謊帳了。」

  柴先生也道:「就是宅裡的帳,我們還沒有交代清楚,請總監讓我們找個保,隨傳隨到。」

  楊總監喝道:「我只曉得抓人,不管別的。你們要保,到法院裡保去!」

  警察見總監決無半點鬆口之意,大家一齊向前,不容分說,就把柴賈二人擁起走了。鳳舉不知道楊總監說辦就辦,自己倒覺得有些過分。站在一邊,也作聲不得。楊總監卻回過頭來,對他笑起來了,走上前,用手連拍了鳳舉肩膀幾下,笑道:「你看我辦的這件事,痛快不痛快?」

  鳳舉看看他那情形,剛才對柴賈二人那一番凜凜不可犯的威風,完全沒有了。因笑道:「到今日,我才知道總監的威風有這樣的大。這件事,捨下也不願意怎樣為難他二人,只要把實話說出來就行了。」

  楊總監笑道:「俗言道,旁觀者清,我們的職業,就是誠心作社會一個旁觀者,其實也沒有什麼特長。請大爺把查出來的帳,開個單子給我,也許不必到法庭,我就可以找出一個辦法來了。」

  鳳舉拱拱手道:「那就更好,他們都是先父手上的老人,只要帳交出來,家母饒恕他們,我也不十分追問。」

  楊總監道:「那就很好,府上究是忠厚之家,我也不去拜太夫人了。」

  說畢,他告辭而去。鳳舉很感謝他,一直送到大門口才回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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