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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鄉偏房興去意 忽翻陳案記室背崇恩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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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舉道:「我也知道這種話說了出來,是要受你批評的。但是我因為有你作我的後臺,我才這樣說,沒有你,我也只好練習著算算了。」 佩芳道:「你這簡直不象話!為了查帳,才來學算盤,天下真有這種道理?」 鳳舉覺得自己的話,根本上就站不住,越辯論是越糟,只得含笑坐在一邊,在皮煙盒子裡,取出一根雪茄煙,慢慢地來抽著。佩芳道:「明天就要辭帳房了,帳不盤個徹底清楚,怎能讓他走?你坐在那裡抽上一陣子煙,這事就算了嗎?」 鳳舉銜著煙道:「我正想法子,要怎樣才沒有毛病呢?我的意思,明天把朱逸士、劉寶善他們請來,先查個徹底。」 佩芳站起來,向了鳳舉呸了一聲道:「你這種屎主意,趕快收起來罷。這班人把你金家的秘密,還沒有知道夠嗎?到了現在,大事完了,還要整個兒讓人知道呢?」 鳳舉笑道:「何必這樣凶?你聽我說,這些帳,本來就是很普通的,沒有什麼不能公開。何況沒有外人管帳,把管帳的一辭,他也無和你保留秘密之必要,這秘密自然也就讓傳漏出去了,這與朱逸士他們知道,有什麼分別呢?」 佩芳道:「據你這樣說,倒是人越知道的多越好了?你不想,管帳的當然也有其秘密的地方,如何敢亂說?事外之人,他有什麼顧忌的?」 鳳舉無可說了,便笑道:「既是如此,我這件事就煩重你,請你和我查一查罷。」 說著,就把兩個帳房先生送來的賬簿,放到桌上,笑著和佩芳拱了拱手。佩芳見鳳舉不行,自己眉毛一揚,笑了一笑。心裡越是要在賬簿上尋出一點破綻來,以表示自己不錯。無如這兩個帳房都是在金銓手下陶熔過來的,縱然有弊,在書面上,哪裡能露出什麼馬腳?這一次呈賬簿上來,明知道是辦結束,金家的親戚朋友,勢力尚在,若有舞弊的事情發生,當然脫不了干係,所以他們的帳目,除了大項,由金太太核過一次,已經不錯而外,就是大項下的小款,也分厘絲毫都開了出來。 佩芳先查了一查,帳房經手的外面往來款項,再看看家中收支總數,此外抽查了幾項小帳,不見有破綻。但是心裡一定要立功,決不肯含糊,且將那新式簿記的來往帳,放到一邊,只把記雜用的流水舊帳本,一頁一頁,由前向後翻。翻來翻去,竟翻了一個鐘頭,依然沒有破綻可查。 鳳舉站在桌子邊看看,又坐到一邊去,坐了一會,又過來看,只是嘴裡不肯說出。佩芳心裡也很急,不覺把簿子一陣快翻。不料在她一陣快翻之時,在書面以外,有點小發現。她立刻按住簿子仔細一看,拍著桌子突然站起來,笑道:「哼!我手裡哪偷得過去?」 鳳舉見她如此驚訝,便問道:「你看出什麼情形來了嗎?」 說著,伸著頭過來看,佩芳兩手捧了賬簿子向上一舉道:「你看你看,這是什麼?照字面上看,你就看得他們的毛病出來嗎?」 鳳舉笑道:「在字面上我也就無查帳的能力了,你還要我到字面以外去查,那如何能夠?」 佩芳得意極了,身子搖了兩搖,指著鼻子尖道:「有他們會作弊,也就有我會查弊。你看一看,這賬簿子,他們撕了好幾頁。」 鳳舉道:「不能夠吧?我們賬簿都是印刷局裡定制的,每本一百頁,由首至尾,印有字碼,這就原為固定了,免得事後有倒填日月,插帳進去的事。這頁數他們敢短嗎?」 佩芳道:「他們不敢短,他們可敢換。你看這八十八至九十一頁賬簿,比原來的紙料,要新一點,這已經很可疑。」 鳳舉道:「這也許是印刷局裡偶然用了兩種紙印的,不能作為證據。」 佩芳道:「印刷局裡,印幾千本書幾萬本書,也不至印出兩樣的紙來,何況印我們百十本賬簿?就算印錯了,應該有一部分,決不能僅僅是四頁。你想,四頁賬簿,不過一兩張紙,印刷局印許多賬簿,何至於拿一兩張別色紙來湊數呢?這還不算,便是這四頁格子的顏色,也不同。這還不算,這賬簿原是用紙撚子暗釘了,再用線訂的。現在紙撚子斷了到八十七頁為止。八十八頁到九十一頁,沒有什麼眼,可是九十二到一百,有兩個穿紙撚子的窟窿。你想,這四頁豈不是拆了賬簿,換了進去的?」 鳳舉道:「據你如此一說,果然有些破綻,但是只看出他們撕了賬簿,沒有看出他們假造帳目,就算知道,也是枉然。」 佩芳道:「既然知道這幾頁賬簿是添進去的,自然是可以斷定這裡有假帳,我們把這四頁賬簿,慢慢來研究,總可以研究出來。」 鳳舉聽她如此一說,也像得了什麼把握似的。便道:「果然有道理,讓我來看看。」 佩芳將賬簿子一推,站起身來道:「讓你看罷,我不行了。」 鳳舉笑著向後一退道:「我說看看,這正是試試的意思,並沒有什麼把握,你若讓開等我來,那就是取笑我了。」 佩芳向鳳舉微笑道:「這種話,也就虧你說出口,你就不會爭上一口氣,賽過我去嗎?」 鳳舉只是微笑,不說什麼。佩芳又坐下來,將賬簿子再仔細地看了一看,點頭道:「我看出來了,這四頁帳裡,怎麼會付出六筆大帳去?這裡有一筆是付西山公司煤款的,這家公司,已經在陰曆年冬倒閉了,為什麼在公司倒閉後,還追付一千餘元的欠帳?在公司未倒閉以前,他就不追著向咱們要嗎?」 鳳舉道:「提到別一件事,我不知道,若提到這筆煤帳,我是知道的,仿佛記得有一家煤號裡,在去年夏天和我們借過一大筆錢,說是本錢年冬准還,將煤來還息錢。不然我也不留神,那天我到帳房裡想去挪幾個錢用,遇到那公司裡的人,老在那裡麻煩著不去,因之我不好開口,誤了我的事。」 佩芳道:「不用說,就是這家煤號了。他們只利息不入帳,煤就可以算買來的了。」 鳳舉道:「據你這種猜法,有了我這種事實來證明,完全是對,我去問問他,這帳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 說著,拿起賬簿子挾在肋下,打算就要到前面帳房裡去。佩芳一把將他拖住,問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存心去打草驚蛇嗎?」 鳳舉道:「打草驚蛇也不要緊,我料他們跑不出我的手掌心。」 佩芳道:「既是如此,你何必今天晚上去問?明天難道就遲了嗎?你這個人,簡直沒有出息,一點兒芝麻大的事,還擱不住,你還在外交界裡混呢!」 鳳舉放下了賬簿笑道:「你又把事看得太重了。對付他們,還要用什麼手段,什麼時候查出了他們的弊,什麼時候就許大爺盤問。」 佩芳道:「你這話在平常可以這樣說,現在是盤結總帳的日子,你就不能如此說。他作了多少弊,我們還沒有完全查出來,豈能為了這一件事就動手?我看你還是安安穩穩地去休息,等我把這帳盤一宿,你明天起來,我一樁一樁告訴你,你拿了這賬簿去查個現成的帳,你看好不好?你再要攪我,我就不能查了。」 鳳舉雖然不能完全接受夫人的命令,但是想了一想,究竟是他夫人所說的有理。便笑道:「我要看看你的本事究竟如何,就依了你的話,先行睡下。無論如何,在這四頁假帳之內,我想你總可以再找出幾個證據來吧?」 說畢,果然就睡了。至於佩芳是幾時上床的,自己都不知道。 到了次日起來,佩芳又是先起,鳳舉首先一句,便問帳查得怎樣了。佩芳笑道:「帳雖是我查出來,大炮可要你去放。並不是我怕事,把這種責任交給你。你要知道,這是現手段的事,你現了這個手段,人家都佩服你有才具,也許將來能得著一些利益。」 鳳舉道:「你說得這樣地好聽,但是我還不知道這帳弊病在哪裡,我就這樣去放一個空炮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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