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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百藥已無靈中西雜進 一瞑終不視老幼同哀(3)


  燕西、鵬振在一處看著,也是十分不順眼,這是天橋蘆席棚內說相聲帶賣藥的角色,怎麼也找來了?只是金太太有了新主張,只要是能治病,管他什麼人,用什麼辦法來治,她都一律歡迎,那末,也只好讓他試試再說。天下事本難預料,也許就是他這種人能治好。本來中西醫以及按摩大夫都束手無策,也不能就眼看著不治。這個畫辰州符的,倒不象旁人,他的膽子很大,和鶴蓀作了一揖以後,便拱拱手問道:「但不知道總理在哪裡安寢?」

  鶴蓀向屋裡一指道:「就是那裡。」

  這畫符的聽說,先向屋子裡看了一看,然後又在屋外周圍上下看了一看,點了一點頭,似乎有什麼所得的樣子。然後又向鶴蓀道:「二爺,請你升一步,引著我進去看看總理。」

  這時,屋子裡只有金太太和道之夫婦,大家都在外面屋子裡候著。畫符的醫生,進去之後,先作了一陣揖,然後走到床面前,離床還有二尺路,便不敢再向前一步了,只是伸了腰,向前看了一看金銓的顏色。再倒退一步,向鶴蓀輕輕地道:「我不敢說有把握,讓我給總理治著試試看。請二爺分付貴管家,給預備一張黃紙,一碗白水,一支朱筆,再賜一副香燭,我就可以動手。」

  說著,又向鶴蓀笑著將手拱了兩拱。這樣一來,一家人便轉得一線希望,大家以為他能治,金銓未必到了絕境了。聽差們連忙就照著他的話,將香燭朱筆白水,一齊預備了來。那醫生分付聽差,將香燭在院子裡牆根下燃燒了,他然後手上托了那碗清水,在香頭上熏了一熏。碗是在左手托著的,右手掐了訣,就手對著水碗,遙遙地在空中連畫了幾遍,連圈了幾圈。做了一套手腳之後,喝了一口飽水,回過頭來,呼地一聲,就向金銓的臥室窗子外一噴。噴過之後,便拿了朱筆黃紙,在院子走廊下的電燈光裡,伏在一個茶几上畫了三道符。

  鶴蓀背了兩手,在遠遠地看著,心裡不住地揣想,象這種行為,照著道教中說,這是動天兵天將的勾當了,是如何尊嚴的事,不料他就含含糊糊地在廊子下鬧將起來,看來是未必有何效驗吧?他正這樣想著,那醫生拿了這三道符,就向著天打了三個拱,然後在燭頭上將符焚化了。昂著頭向了天,兩片嘴唇一陣亂動,恍惚口中念念有詞,然後左手五指伸開,向天空一把抓下來,捏了一個訣。右手拿了一支朱筆,高抬過頂,好像得著了什麼東西似的,連忙掉轉身子,向屋子裡跑了進來。走到床面前,距離著金銓約摸也有二尺路之遠,挺著身子立定,閉了雙眼,只管出神。

  鶴蓀兄弟,都靜靜地跟隨在身後,燕西看了這樣子,倒嚇了一跳,這是什麼意思?莫不是傳染了中風?那畫符醫生嘴唇又亂動了一陣,然後兩眼一睜,渾身一使勁,將筆對準了金銓的頭,遙遙地就畫上了三個大圈圈。左手的訣一伸,再向空中一抓,這右手的筆,就如通了電流一樣,只管上下左右,一陣飛舞,畫了一個不停。這一陣大畫之下,又把左手作佛手式的中指伸直向上,其餘四指,全在下面盤繞起來。鶴蓀見他忙個不了,不敢從中插言,只管遙遙地看著他。這時,鳳舉溜開了那三位西醫,特地到屋子裡來,看看他是怎麼醫治的法子。進來之時,便見金銓的面色有點不佳。那醫生越畫得凶,金銓的面色越不好看。

  鳳舉忍耐不住了,走上前,正待和醫生說一句話,那醫生就像是如有所得,立刻向金銓作抓東西之勢,抓了三大把,掉轉身去,就向屋子外跑,然後又作拋東西之勢,對牆頭上拋了三下,將朱筆一丟,喝了一聲道:「去!」

  去字剛完,鳳舉接著在屋子裡大嚷起來。原來他這種手腳,鳳舉卻不曾看,只是在屋子裡細察父親的病,伸手一摸金銓兩手,已是冰冷。又一提鼻息,好像一點呼吸沒有,不由得嚷了一聲不好了。接上道:「快請前面三位大夫來瞧瞧罷。」

  那畫符的醫生本來還想做幾套手腳,以表示他的努力,現在一聽鳳舉大嚷,知道事已危急,趁著大家忙亂,找了一個聽差引路,就溜走了。這裡鶴蓀兄弟向屋子裡一擁,把床圍住,只見金銓面如白紙,眼睛睜著望了眾人,金太太從人叢擠了過來,握住金銓的手道:「子衡,你不能就這樣去呀!你有多少大事沒辦呢!我們幾十年的夫妻,你忍心一句話也不給我留下嗎?你你……」

  金太太說到這裡,萬分忍不住了,眼淚向下流著,就放聲哭了起來。二姨太在外面屋子裡逡巡了幾個鐘頭,可憐要上前,又怕自己不能忍耐,會哭出來,要不上前,究竟不知道病人的現象是什麼樣子,萬分難受。這時,聽到金太太在屋子裡有哭聲,一陣心酸,哇的一聲,由屋外哭到屋裡來。幾位小姐早是眼淚在暗中不知彈了多少,現在母親一哭,也引動了。小姐們一哭,少奶奶們也哭,一時屋裡屋外,人聲鼎沸。

  究竟鳳舉年紀大一點,有些經驗,垂著淚向大眾搖手道:「別慌,別慌,大夫還在這裡呢。請大夫來看看,縱然不能治好,或則將時間延長一點,也許讓父親留下幾句遺囑。」

  大家聽了這話,更是傷心,哭聲哪裡禁得住?三個西醫,已經讓聽差請了進來,還是梁大夫擠著上前,到床邊仔細看了一看。只一看金銓的顏色,也不用再診脈了,便正著顏色對鳳舉道:「大爺,你還是預備後事罷。縱然再施手術,再打針,也是無用,總理已經算是過去了。」

  說畢,向後退了一步,其餘兩個醫生,也不願在這裡多討沒趣,一齊走了。金太太聽到說完全絕望,便猛然地向銅床上一撲,抱著金銓的頸脖,放聲大哭。金太太究竟是有學問的人,傷心是傷心,表面上總是規矩的。二姨太和金銓的感情,本就不錯,而今又失了泰山之靠,心裡有什麼事,就藏不住,擠到床邊,伏在床欄上,一邊哭著,一邊說著,只說是「我怎樣得了呢?日子還長著啦,我靠著誰呢?你待我們那些好處,我們一絲絲也沒報答你,叫我們心裡怎樣過得去呀?你在世,你讓我們享福。你陡然把我們丟開,我們享慣了福,幹什麼去呢?你是害了我們啦。」

  二姨太這一遍老實話,也差不多是全家人心裡要說的話。她一說不打緊,兜起大家一肚皮心事,越發地大哭起來。金太太垂著淚向佩芳、慧廠道:「叫奶媽把兩個孩子快抱了來,送他爺爺去罷。是他的骨肉,都站到他前面來,一生一世,就是這一下子告別了。」

  說畢,又放聲大哭起來。不多一會,兩個乳孩子也抱了來。孩子聽到一片哭聲,也嚇得哇哇地直哭。兩個小孩子一哭,大家倒不象往常一樣,怕小孩子受了驚,卻覺得這大的小孩子都哭了,這事是十分地淒慘,於是大家更哭起來。在大家這樣震天震地的哭泣聲中,金銓所剩一縷悠悠之氣,便完全消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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