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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百藥已無靈中西雜進 一瞑終不視老幼同哀(2)


  象他已是這般地悲切,這二姨太比他的處境更是不同,正有說不出的一種苦衷,心中當然更要加倍地難過,早坐在外邊屋子垂淚。一會兒,方揩著淚道:「老三走來,我和你商量商量。」

  她口裡叫著人過來,自己倒走出屋子去了。鵬振、燕西都跟了來,問什麼事?二姨太看看屋子裡的醫生,然後輕輕地道:「西醫既沒有辦法,我看請個中醫來瞧瞧罷,也許中醫有辦法呢。」

  鵬振道:「也好,幾個有名的中醫,都托父親出名介紹過的。一找他們,他們自會來的。」

  於是就分付聽差打電話,把最有名的中醫譚道行大夫請來。一面卻請幾位西醫在內客廳裡坐,以免和中醫會面。

  這個譚大夫,是陸軍中將,在府院兩方,都有掛名差事,收入最多。為了出診便利起見,也有一輛汽車。所以不到半個鐘頭,他也來了。聽差們引著,一直就到金銓的臥室裡來。他和鵬振兄弟拱手謙讓了一會,然後側身坐在床面前,偏著頭,閉著眼,靜默著幾分鐘,分別診過兩手的脈。然後站起來,向鵬振拱拱手向外,意思是到外面說話。鵬振便和他一路到外面屋子來,首先便問一句怎麼樣?譚大夫摸了兩下八字須,很沉重地道:「很嚴重哩!姑且開一個方子試試罷。」

  桌上本已放好筆硯八行,他坐下,擂著墨,出了一會子神,又慢吞吞地蘸著筆許久,整了一整紙,又在桌上吹了一口灰,才寫了一張脈案,大意是斷為中風症。並雲六脈沉浮不定,邪風深入,加以氣血兩虧,危險即在目前,已非草木可治。鵬振拿起方子一看,雖不知道藥的性質如何,然而上面寫的邪風深入,又說是危險即在目前,這竟和西醫一樣,認為無把握了。因道:「看家父這樣,已是完全失了知覺,藥熬得了,怎樣讓他喝下去呢?」

  譚大夫道:「那只好使點蠻主意,用筷子將總理的牙齒撬開灌了下去。」

  鵬振雖覺得法子太笨了,然而反正是沒用了,將藥倒下去再說。於是將方子交給聽差們,讓快快地去抓藥。譚大夫明知病人是不行了,久待在這裡,還落個沒趣,和鵬振兄弟告了辭,匆匆地就走了。金太太先聽說請中醫,存著滿腔的希望,以為多少有點辦法。及至中醫看了許久,結果,還是鬧了個危險即在目前。而且藥買來了,怎樣讓病人喝下去,也還是個老大的問題。看看床上躺的人,越發地不動了,連忙嚷道:「快請大夫,快請大夫。」

  大家一聽嚷聲,便不免各吃一驚。有些人進房來,有些人便到客廳裡請大夫。這三個大夫,已經受了燕西的委託,就在這裡專伺候病人。至於醫費要多少,請三個大夫只管照價格開了來,這裡總是給。三個大夫聽了這種話,當然無回去理由之可言,所以都在客廳裡閒談,只一請,便都來了。那梁大夫和金家最熟,在頭裡走,以為病人有什麼變卦了,趕緊走到床前,診察了一回,因對金太太道:「現在似乎平穩了一點,還候一候再說罷,急著亂用辦法來治,是不妥的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病人這個樣子沉重,還能夠等一會兒再看嗎?」

  梁大夫皺了一皺眉道:「雖然是不能等待,但是糊裡糊塗,不等有點轉機,又去紮上一針,也許更壞事。至於藥水,現在是不便用了。」

  說著,三個大夫,又用英語討論了一陣子。這時,鶴蓀回來了。

  等了一會,大夫還是不曾有辦法。金家平常一個辦筆劄的先生,托人轉進話來,說是他認識一個按摩專家,總理的病,既是藥不能為力,何不請那位按摩大夫來試試。聽差們悄悄地把金太太請到外面來,就問這樣可以不可以?金太太道:「總理正是四肢不能動,也許正要按摩。就派一輛汽車把那大夫接來罷。」

  金貴站在一邊道:「我倒有個辦法,也不用吃藥,也不用按摩,就怕太太不相信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除此之外,還有什麼法子呢?你說出來試試看。」

  金貴道:「我遇上有個畫辰州符的,法子很靈。他只要對病人畫一道符,就能夠把病移在樹上去,或移到石頭上去。」

  鳳舉走了過來道:「這個使不得,讓人知道,未免太笑話了。」

  金太太冷笑一聲道:「你知道什麼使得使不得?不是四下派人找你,你還不知道在哪裡找快樂呢!設若你父親有個三長兩短,我看你們這班寄生蟲,還到哪裡去找快樂?」

  鳳舉不敢作聲,默然受了。金貴道:「把他請了來,他只對著總理遠遠地畫下一道符,縱然不好,也決計壞不了事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你不必問了,乾脆就把那人請來罷。」

  金貴道:「那個按摩大夫請不請?」

  金太太道:「自然是請。只要有法子可以治好總理的病,你們只管說。不管花多少錢,你們只管給我作主花。總理病好了,再重重地提拔你們。」

  金貴見金太太這樣信任,很得意地去了。鳳舉雖然覺得這樣亂找醫生,不是辦法,然而自己誤了大事,有罪還不曾受罰,若是從中多事,又不免讓母親駁回。駁回了,不要緊,若把自己兄弟們全不在家,父親病了,沒有人侍候的話也說出來,真會影響得很大,因此只好讓母親擺佈,並不作聲。就和這三個西醫混在一處,詳細地問了一問病狀。及至按摩醫生來了,聽差悄悄地給鳳舉一個信,鳳舉就把三位西醫引出金銓臥室來。

  那按摩大夫走到臥室裡床面前一看,才知道病已十分沉重。屋子裡站著一位總理夫人,三個公子,眼睜睜地看他治病。他想,總理不象平常人,已是不可亂下手,而況這病又重到這種程度,設若正在按摩的時候,人不行了,千斤擔子,都讓按摩的人擔著,這可不是鬧著玩的。因伸手按了一按金銓的脈,又故意看了一看臉色,便往後退了一步。因聽到人家叫鶴蓀二爺,大爺不在這裡,自然是二爺作主了。因向鶴蓀拱拱手道:「二爺,我們在外面說話罷。」

  說著,就到外面屋子去了。金太太攔住鶴蓀輕輕地道:「這樣子,他是要先說一說條件哩。無論什麼條件,你都答應,只要病好了,哪怕把家產分一半給他呢。」

  鶴蓀不料母親對於這位按摩醫生,倒是如此地信任,既是母親說出這種重話來,也就不能小視,因此便一直到外面來和按摩醫生談話。按摩醫生一見,就皺了眉道:「總理的病症太重,這時候還不可以亂下手術,只好請他老人家,先靜養一下子罷。」

  鶴蓀道:「難道按摩這種醫治的方法,也有能行不能行的嗎?」

  他道:「醫道都是一理,那自然有。」

  他說著話時,充分地顯出那躊躇的樣子來。鶴蘇看那神情,明知道他是不行,也只好算了,和他點了點頭,就讓聽差將他帶了出去。

  他一出去,那個畫辰州符的大夫就來了。這位大夫情形和西醫中醫以及按摩醫生都不同。他穿了一件舊而又小的藍布袍子,外罩一件四四方方的大袖馬褂。頭上戴了一頂板油瓜皮小帽,配上那一張雷公臉,實在形容不出他是何性格。聽差引他到金銓臥室外時,他已經覺得這裡面的富貴氣象真可嚇人,轉過許多走廊與院落,只覺頭暈目眩。這時,見屋裡屋外這些人,而又恰是鴉雀無聲,不由得不肅然起敬。早是兩隻大袖按了大腿,一步一步,比著尺寸向前走去。到了外邊屋子裡,鶴蓀出來接見,聽差告訴他,這是二爺。他一聽二爺兩個字,便齊了兩隻袖子,向鶴蓀深深地作了三個揖。一揖下去,可以打到鞋尖,一揖提上來,恰是比齊了額頂。只看那情形,可以知道他十二分恭敬。這個樣子很用不著去敷衍他的了,就很隨便地向他點了一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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