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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回 不惜鋪張慎終成大典 慢雲長厚殉節見真情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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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銓一去世,在屋子裡的人,大家只有哭的份兒,一切都忘了。翠姨走近前,靠了牆,手上拿了手帕,掩著臉,也哭得淚珠雨下。聽差們丫頭老媽子因屋子裡站不下,都在房門外,十停也有七八停哭。鳳舉哭了一陣,因對金太太道:「媽,現在我們要停一停哭了,這喪事,要怎樣地辦呢?」 金太太哭著將手兩邊一撒道:「怎麼辦呢?怎麼完全,就怎樣辦罷。」 鳳舉正待回話,金銓的兩個私人機要秘書韓何二先生,站在走廊下,叫聽差來請大爺說話。鳳舉將袖子擦著眼淚走了出來,兩個秘書勸了一頓,然後韓秘書道:「現在大爺要止一止哀,裡裡外外,有許多事要你直起肩膀來負責任了。第一,是國家大事,政府方面,得用你一個名義,趕快通知院裡,總理已經出缺,一方面也要以私人名義寫一封呈子到府裡去報喪,這樣院裡就好辦公事。總理在政治上的責任很大,這是不可忽略的。第二,府上與外省的疆吏和國外的使領,很多有關係的,是否要馬上拍電去通知,應當考量一下。」 鳳舉聽了這話,躊躇了一會道:「這種事情,我不但沒有辦過,而且沒有看人辦過,我哪裡拿得什麼辦法出來?就請你二位和我辦一辦罷。」 韓秘書聽了,幾乎要笑出來,但立刻想到,少主人正有這樣重大的血喪,豈可當面笑人?於是臉色沉了一沉道:「大爺,這是如何重大的事,我們豈能代辦?對於府院兩處通知一層,那是必不可少的,這倒無所謂。至於對京外通電一層,這是不是影響到政局上面去,很可研究。在政府方面說,當然是願意暫時不把消息傳出去。可是在府上親友方面,私誼上有該知道的,若是不給他們知道,也許他們見怪。大爺總也要到政治上去活動的,是否要和他們聯絡,這就在大爺自己計劃了。」 鳳舉聽了這話,心裡才恍然大悟,便道:「既是這樣,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,讓我去和家母商量商量看。」 兩個秘書道:「既然如此,那就請太太出來,大家商量一下也好。」 鳳舉於是轉身進房,將金太太請到外面屋子裡來,把話告訴了她。金太太坐下,一面擦著眼淚,一面心裡計劃這件事,因道:「對外的電報,那還從緩拍出去罷。你們將來的出身,總還少不了要府裡提拔,就是內閣一部分閣員,也都是和你父親合作的人,在他們還沒定出什麼法子以前,回頭疆吏就來了兩個電報,讓他們更難應付,那不是我們的過錯嗎?」 鳳舉道:「我也是這樣想啊!那末,媽就不必出去見他們,我叫他們辦通知府院兩方的事情就是了。」 金太太道:「這一說通知,我倒想起一件事了,是親戚和朋友方面,都要去通知一個電話。你們兄弟居喪,有些事情,是不能出面過問了,我把裡面的事都交給守華辦,外面的事我想劉二爺最好。」 鳳舉道:「不過他有了上次那案子以後,有些人他不願見,我想還是找朱逸士好一點。」 金太太道:「關於這一層,我也沒有什麼成見,只要他周旋得過來就是了。」 於是鳳舉走至外面,回復兩個秘書的話。 這時,已是十點多鐘了,劉寶善、朱逸士、趙孟元、劉蔚然都得了消息,先後趕到金府來。因上房哭泣甚哀,有許多女眷在那裡,他們不便上前,只在內客廳裡坐著。現在鳳舉抽出身子來辦事,聽差就去告訴他,說是劉二爺都來了。鳳舉聽說,走到內客廳裡,他們看到,一齊迎上前道:「這件事我們真出於意料以外呀。」 鳳舉垂著淚道:「這樣一來,我一家全完了,老人家在這個時候,實在丟下不得呀。」 說著,兩手一撒,向沙發上一躺,頭枕著椅子靠,倒搖頭不已。劉寶善道:「大爺,你是長子,一切未了的事,你都得扛起雙肩來辦,你可不能過於傷心。」 鳳舉擦著淚,站了起來,一手握著劉寶善的手,一手握著朱逸士的手道:「全望二位幫我一個忙。」 因把剛才和金太太商量的話說了。朱逸士道:「照情理說,我們是義不容辭的,不過這件事,我怕有點不能勝任罷。」 趙孟元道:「現在鳳舉兄遭了這種大不幸,我們並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。既是鳳舉兄把這事重托你,你就只好勉為其難。」 鳳舉道:「還是孟元兄痛快,我的事很麻煩,就請你也幫我一點忙罷。」 趙孟元偏著頭想了一想,因道:「這裡沒外人,我倒要打聽一件事,關於喪費的支出,以及喪事支配,你託付有人沒有?」 鳳舉道:「沒有托人,我想這事,由守華大概計劃一下子,交帳房去辦,反正儘量地鋪張就是了。」 趙孟元聽了這話,且不答言,望著劉寶善。劉寶善微微擺了一擺頭。鳳舉道:「怎麼樣?不妥嗎?」 劉寶善道:「令親劉先生,人是極精明,然而他在外國多年,哪知道北京社會上的情形。你說諸事緊縮一點也罷了,你現在籠統一句話,放開手去辦,這不是讓……」 說到這裡,走近一步,低聲道:「這分明是開一條帳房寫謊帳的大路。經理喪事的人,趁著主人翁心不在焉的時候,最好落錢,何況你們又是放開手辦呢?」 說到這裡,鵬振鶴蓀兄弟都出來了。接上和金家接近的一些政界要人,已經得了消息,也紛紛地前來探候。於是推了朱逸士、劉寶善二人在前面客廳裡招待。鳳舉和一些至好的親友,就在內客廳會議一切。一面分付帳房柴先生、庶務賈先生,合開一分喪費單子來。 賈柴二位,在帳房裡,又商議了一陣,將單子呈上。趙孟元和他兄弟們圍在桌上看,只見寫道:壽材一具,三千八百元,壽衣等項五百元,珍寶不計,白棚約一千五百元,添置燈燭五百元,酒席三千元,杠房一千元。只看到這裡,趙孟元一看單子後面,千元上下的,還不計有多少。因將單子一按道:「大致還差不離。只是我有一個疑問,這壽材一樣東西,原是無定格的,開三千不為少,開五千不為多,何以開出一個零頭三千八百元?」 他手按了單子,回過頭去,望了柴賈二位先生的面孔。賈先生笑道:「這事不是趙五爺問,我們也得先說明呢。剛才我和幾家大桅廠子裡通了電話,問他們有好貨沒有?我可沒有敢說是宅裡的電話,他們要知道是總理去世了,他准能說有一萬塊錢的貨,反正他拿一千的貨來抵數,我們又哪裡知道。所以我只說是個大宅門裡有喪事,要打聽價錢而已。問到一家,有一副沉香木的,還是料子,不曾配合,他說四千塊錢不能少,我想:一二百塊錢,總可以退讓,所以開了三千八百塊錢。不過這也沒有一定,我們還可以設法去找好的。」 趙孟元聽他說畢,點了點頭道:「這算二位很在行。可是這單子上漏著沒開的還多,請你二位到前面再去商議一下子,我們再在這裡計議。」 柴賈二人聽了如此說,自出去了。鳳舉連忙問道:「怎麼樣?這裡面有弊病嗎?」 趙孟元望了一望屋裡,見沒有聽差,又看了一看屋外,然後拉著鳳舉的手,低了聲音道:「不是我多事,也不是我以疏間親。」 鶴蓀連忙插嘴道:「五哥,你為什麼說這話?豈不是顯得疏遠了?」 趙孟元道:「是啊!因為你們托重了我,所以我不管那些,就實在辦起來。我看這單子,頭一下子,我就看出毛病了。一說到價目,他們就說是用電話在桅廠子裡打聽來的。他不舉這個證據也罷了,舉了這個證據,我倒發生一個極大的疑問。無論是誰,不會注意到棺材鋪裡的電話,若是注意到棺材鋪裡的電話,當然和他們是很熟,我們叫他開單子,統共有多少的時間,居然就在桅廠子裡把價錢打聽出來了,這裡面不能無疑問。無論南北,替人經手喪事的,多少要落一點款子,說是以免倒黴。就是至親好友也要從中落個塊兒八毛,買點東西吃,我看你們帳房,怕不能例外。而且壽材這樣東西,果然象他所說的那話,完全是蒙事,你嫌三百元的東西不好,回頭他將一百元的東西給你看,說是最好的了,要值五百元,你有什麼法子證明他不確?一個經手人要和桅廠子認識,你想,這買賣應該怎樣呢?」 這一席話,說得鳳舉兄弟真是聞所未聞。燕西道:「五哥,你說得很有情理,但是這些事情,你怎樣又會知道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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