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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 堂上說狂歡召優志慶 車前驚乍過仰伴留痕(2)


  燕西沉吟了一會子,笑道:「電話讓我自己來打也好。」

  劉寶善笑道:「你瞧,馬上就自己露出馬腳來了不是?可是這長途電話,好幾毛錢三分鐘,別在電話裡情話綿綿的。有那筆費用,等她到了京以後,買別的東西送她得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就算要說情話,反正後天就見面了,我為什麼要花那種錢呢?我是怕她沒有同我親自說話,會疑心人家開玩笑,少不得還要打電話來問的。與其還要她來一次電話,不如就是我自己打電話去罷。而且她打電話來,我未必在家,那就要耽誤時間了。」

  鵬振道:「這倒也是事實。既是要她來,當然你要招待的。這電話,可以到了今天晚上再打,那時候,她正由戲院子裡回了家。你也不必打裡面的電話,到外客廳裡來打電話得了,省得又鬧得別人知道。」

  劉寶善聽他說時,只管向著他微笑。他說完了,才道:「嘿!你哥們真有個商量。」

  鵬振道:「你知道什麼?你想,我要不叮囑他,由他鬧去,一定會鬧得上下皆知的。那個時候,我們不方便倒沒有什麼關係,就怕白蓮花來了,從中要受一絲一毫波折,你看這是多難為情。」

  劉寶善笑道:「我有什麼不知道的?我不過和你們說笑話罷了。那末,花玉仙、白蓮花兩個人,就讓你們自己電召。其餘的男女角,都歸我去邀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先擬一個戲單罷,讓我拿進去老人家瞧瞧。若是戲有更動的話,或者還要特別找幾個人也未可定。」

  劉寶善道:「這話說得是,要不是這樣,臨時才覺得戲有點不對老人家勁,那就遲了。」

  說著,就把剛才文不加點擬的一個草單,揉成一團,摔到字紙簍裡去了。卻又另拿了一張紙恭恭敬敬地寫了一個戲單子。原來點著幾出風情戲,如《花田錯》、《貴妃醉酒》,都把來改了。

  燕西將單子接了過來,從頭至尾一看,皺眉道:「你這擬得太不對勁了。老太太聽戲,老實說,不怎樣內行,就愛個熱鬧與有趣。武的如《水簾洞》,文的如《荷珠配》,那是最好的了。你來上《二進宮》、《上天臺》、《打金枝》這樣整大段的唱工戲,簡直是去找釘子碰。」

  劉寶善道:「我的七哥,你為什麼不早說?」

  於是把那張單子接過去又一把撕了,坐下來,又仔細斟酌著戲碼寫將起來。鵬振笑道:「我真替你著急,這樣一檔子事,體會越辦越糟。你若是就用原先那個單子,我瞧大體還能用。你這平空一捉摸,倒完全不對勁。」

  劉寶善笑道:「並不是我故意捉摸。我聽七哥說這回堂會是金夫人發起的,年老的人,當然意見和我們不同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也不必擬了,你就還把原先那個戲碼謄正罷。縱然要改,也不過一兩樣,比二次三次的強得多。」

  劉寶善現在一點主張也沒有了,就照他們的話,把最先一個單子,從字紙簍裡找了出來,重新謄了一份。燕西拿著,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,笑道:「這個就很好。你要重新改兩遍,真是庸人自擾。」

  劉寶善在懷裡掏出方手帕,揩著額角上的汗珠,強笑道:「得了,這分兒差使總算沒有巴結上。你兄弟倆的指示,這回是受教良多,下次我就有把握了。」

  燕西也笑了起來,就拿戲單進去。劉寶善卻和鵬振依舊在外面等信,約有半個鐘頭,燕西出來了,拍著劉寶善的肩膀道:「我說怎麼樣?家母就說這戲碼大體可以,自己用筆圈了幾個,除了這個不必更動而外,其餘聽我們的便。」

  劉寶善將單子接過來一看,只見第一個圓圈,就圈在《貴妃醉酒》上面。鵬振笑道:「你看這事情怎麼樣,不是我們猜得很准嗎?」

  劉寶善拱了一拱手笑道:「甚為感激。要不然,我准碰一個大釘子。這是大家快樂的時候,就是我一個人碰釘子,也未免有點難為情。」

  燕西道:「要論起你拿話挖苦我們來,我們就應該讓你碰釘子去!」

  劉寶善拿著單子拱了幾拱手道:「感激感激,這件差事,我已經摸著一些頭緒了,還是交給我罷。」

  鵬振兄弟本來就怕忙,二來也不知堂會這種事要怎樣去接洽,當然是要交給人去辦的。一點也不留難,就讓劉寶善拿著單子去了。有了他這一個宣傳,大家在外面一宣揚,政界裡先得了信,知道金銓一天得兩個孫子。再有幾個輾轉,這消息傳到新聞界去了。有兩家通訊社和金銓是有關係的,一聽說總理添了兩個孫少爺,便四處打電話,打聽這個消息。有這樣說的,有那樣說的,究竟聽不出一個真實狀況來。後來只得冒了重大的危險,向金宅打電話,請大爺說話。鳳舉又不在家,通訊社裡人說,就隨便請哪一位少爺說話罷。

  聽差找著燕西,把話告訴他。燕西仿佛知道父親曾津貼兩家通訊社,可不知道是哪家?現在說是通訊社裡的電話,他便接了。那邊問話,恭喜,總理今天一次添兩個孫少爺嗎?燕西答應是的。那通訊社裡便問,但不知是哪一位公子添的?燕西雖然覺得麻煩,然而既然說上了,又不便戛然中止,便答道:「我大家兄添了,二家兄也添了。」

  通訊社便問,是兩個嗎?燕西就答應是兩個。那邊又問都是兩個嗎?燕西覺得實在麻煩了,便答應道:「都是兩個。」

  說畢,便將電話掛上了。通訊社裡以為是總理七公子親自說的話,哪裡還有錯的,於是大書著,本社據金宅電話,金總理一日得了四個孫子。乃是大公子夫人孿生兩個,二公子夫人孿生兩個。孿生不足奇,同日孿生,實為稀有之盛事云云。這個消息一傳出去,人家雖然知道有些捧場的意味,然而這件事很奇,不可放過,無論那家報上,都登了出來。

  金銓向來起得不晚,九點多鐘的時候,連接著幾個朋友的電話,說是府上有這樣喜事,怎麼不先給我們一個信呢?金銓這才知道報上登遍的了,他一日孿生四孫。只得對朋友說了實話,報上是弄錯了。一面就叫聽差,將報拿來看。因為闊人們是不大看報的,金銓也不能例外。現在聽了這話,才將報要來一查。一見報上所載,是有關係的通訊社傳出去的,而且他所得的消息,又是本宅的電話。不覺生氣道:「這是誰給他們打電話的?自己家裡為什麼先造起謠言來?」

  聽差見總理不高興,直挺挺地垂手站在一邊,不敢作聲。金銓道:「你去把賈先生請來。」

  聽差答應著去,不多一會兒,賈先生便來了。金銓問道:「現在還在家裡拿津貼的那兩家通訊社,每月是多少錢?」

  賈先生聽到這話,倒嚇了一跳。心想,一百扣二十,還是和他們商量好了的,難道他們還把這話轉告訴了老頭子不成?金銓是坐在一張寫字臺上,手上拿著雪茄,不住地在煙灰缸子上擦灰,眼睛就望著賈先生,待他答話。賈先生道:「現在還是原來的數目。」

  金銓道:「原來是多少錢?我已經不記得了。」

  賈先生道:「原來是二百元一處。」

  金銓道:「家裡為什麼要添這樣一筆開支?從這月起,將它停了罷。」

  賈先生躊躇道:「事情很小,省了這筆錢,……也不見得能補蓋哪一方面。沒有這一個倒也罷了,既然有了,突然停止,倒讓他們大大地失望。」

  金銓道:「失望又要什麼緊?難道在報上攻擊我嗎?」

  賈先生微笑道:「那也不見得。」

  金銓道:「怎樣沒有?你看今天報上登載我家的新聞嗎?他們造了謠言不要緊,還說是據金宅的電話,把謠言證實過來。知道的,說是他們造謠言。不知道的,豈不要說我家裡胡亂鼓吹嗎?」

  說著話,將雪茄連在煙灰缸上敲著幾下響。賈先生一看這樣子,是無疏通之餘地的了。只得連答應了幾聲是,就退出去了,口裡卻自言自語地道:「拍馬拍得好,拍到馬腿去了。」

  他這樣一路說著,正好碰著了燕西,燕西便攔住他問道:「你說誰拍馬沒有拍著?」

  賈先生就把總理分付,停了兩家通訊社津貼的事說了一遍。燕西笑道:「糟糕,這事是我害了他。他昨天打電話問我,我就含糊著答應了他們,大概他們也不考量,就作了消息。天下哪有那末巧的事?同日添小孩子,還會同是雙胞兒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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