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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 堂上說狂歡召優志慶 車前驚乍過仰伴留痕(3)


  一路說著,就同到帳房裡來。賈先生道:「你一句話,既是把人家的津貼取消,你得想點法子,還把人家津貼維持著才好。」

  燕西道:「總理今天剛發了命令,今天就去疏通,那明擺著是不行。他們是什麼時候領錢?」

  賈先生道:「就是這兩天。往常都領過去了,惟有這個月,我有事壓了兩天,就出了這個岔兒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那有什麼難辦的?你就倒填日月,發給他們就是了。不然,我也不管這事,無奈是我害得人家如此的,我良心上過不去,不能不這樣。」

  賈先生躊躇著道:「不很妥當吧?你要是不留神,給我一說出來,那更糟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是我出的主意,我哪有反說出來之理?」

  賈先生笑道:「好極了,明天我讓那通信社,多多捧捧七爺的人兒罷。」

  燕西為著明日的堂會,正忙著照應這裡,哪有工夫過問這些閒事,早笑著走開了。

  這一天不但是金家忙碌,幾位親戚家裡,也是趕著辦好禮物,送了過來。清秋因為自己家裡清寒,抵不上那些親友的豪貴,平常是不主張母親和舅舅向這邊來的,不過這次家中一日添雙丁,舉家視為重典,母親也應當來一次才好。因此趁著大家忙亂,私下回娘家去了一轉,留下幾十塊錢,叫母親辦一點小孩兒東西。又告囑母親明日要親去道喜。

  冷太太聽說金家要大會親友,也是不願來,但是不去,人情上又說不過去。只是對清秋說,明天到了金家要多多照應一點。清秋道:「那也沒有什麼,反正多客氣少說話,總不會鬧出錯處來。」

  叮囑一遍,就匆匆地回來。自己是坐著人力車的,剛要到家門,只見後面連連一陣汽車喇叭響,一回頭,汽車挨身而過,正是燕西和一個年輕的女子坐在裡面,燕西臉正向了那女子笑著說話,卻沒有看到清秋。讓汽車過去了,清秋立刻讓車夫停住,給了車錢,自走回家來。她走到門口,號房看見,卻吃了一驚。便迎著上前道:「七少奶沒坐車嗎?」

  清秋笑道:「我沒有到哪裡去,我走出胡同去看看呢。」

  號房見她是平常衣服,卻也信了。等她進去以後,卻去告訴金榮道:「剛才七爺在車站上接白蓮花來,少奶知道了,特意在大門外候著呢。」

  金榮道:「我們這位少奶奶,很好說話,大概不至於那樣的,可是她一人到門口來作什麼呢?我還是給七爺一個信兒的好。」

  於是走到小客廳裡,在門外逡巡了幾趟,只聽到燕西笑著說:「難得你到北京來的,今天晚上,我得陪你哪兒玩玩去才好。」

  金榮輕輕地自言自語道:「好高興!真不怕出亂子呢。」

  接上又聽到鵬振道:「別到處去瞎跑了,到綠陰飯店開個房間打牌去罷。」

  金榮一聽,知道屋子裡不是兩個人,這才放重腳步,一掀簾子進去。見燕西和白蓮花坐在一張沙發上,鵬振又和花玉仙坐在一張沙發上。於是倒了一倒茶,然後退了站在一邊,燕西對他看時,他卻微微點了點頭。燕西會意,於是走到隔壁小屋子裡去,隨後金榮也就跟著來了。燕西問道:「有什麼事嗎?」

  金榮把號房的話說了一遍。燕西道:「不是她一個人出去的吧?」

  金榮卻說是不知道,只是聽到號房如此說的。燕西沉吟了一會,因輕輕地道:「不要緊的,不必對別人說了。」

  燕西依舊和白蓮花在一處說笑了一會,不過放心不下,就走回自己院子裡來,看看清秋作什麼。只見她站有那株盤松下面,左手攀著松枝,右手卻將松針一根一根的,扯著向地下扔,目不轉睛的卻望了天空,大概是想什麼想出了神呢。燕西道:「你這是作什麼?」

  清秋猛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,倒吃了一驚。因手拍著胸道:「你也不作聲地就走來了,倒嚇我一跳!」

  燕西道:「你怎麼站在這兒?」

  清秋皺了眉道:「我心裡煩惱著呢,回頭我再對你說罷。」

  說著這話,一個人竟自低著頭走回屋子去了。燕西看她的樣子,分明是極不高興,這倒把金榮的話證實了。本想追著到屋子裡去問幾句,說明白了,也無非是為了和白蓮花同車的事。這時白蓮花在前面等著,若是和清秋一討論起來,怕要消磨許多時間,暫時也就不說了。便掉轉身軀出去。這一出去,先是陪著白蓮花吃晚飯,後來又陪著在旅館裡打牌,一直混到晚上兩點多鐘回來,清秋早是睡熟了。

  燕西往常回來得晚,也有把清秋叫醒來的時候,今天房門是虛掩的,既不用她起來開門,自己又玩得疲倦萬分,一進房也就睡了。清秋睡得早,自然起來得早。又明知道今天家裡有許多親友來,或者有事,起來以後,就上金太太那邊去。燕西一場好睡,睡到十二點鐘才醒,一看屋子裡並沒人。及至到金太太那邊去,已經有些親戚來了。清秋奉著母親的命令,也在各處招待,怎能找她說話?

  到了下午一點鐘,冷太太也來了。金太太因為這位親母是不常來的,一直出來接過樓房門外。敏之、潤之因為母親的關係,也接了出來,清秋是不必說,早在大門口接著,陪了進來。冷太太見了金太太,又道喜她添了孫子,又道謝不敢當她接出來。金太太常聽到清秋說,她母親短于應酬,所以不大出門。心想,自己家裡客多,一個一個介紹,一來費事,二來也讓人苦於應酬,因此不把她向內客廳裡讓,直讓到自己屋子裡來。

  清秋也很明白婆婆是體諒自己母親的意思,更不躊躇,就陪著母親來了。冷太太來過兩回,一次是在內客廳裡坐的,一次是在清秋屋子裡坐的,金太太屋子裡還沒到過。金太太笑道:「親母,今天請你到我屋子去坐罷。外面客多,我一周旋著,又不能招待你了。」

  冷太太笑道:「我們是這樣的親戚,還客氣嗎?」

  金太太道:「不,我也要請你談談。」

  說著話,進了一列六根朱漆大柱落地的走廊。裡面細雕花木格扇,中露著梅花、海棠、芙蓉各式玻璃窗。一進屋,只覺四壁輝煌,腳下的地毯,其軟如綿。也不容細看,已讓到右手一間屋。房子是長方形,正面是一副紫絨堆花的高厚沙發,沙發下是五鳳朝陽的地毯,地毯上是寬矮的踏凳。這踏凳,也是用堆花紫絨蒙了面子的。再看下手兩套紫檀細花的架格,隨格大小高下,安放了許多東西,除了古玩之外,還有許多不識的東西。也常聽到清秋說過,金太太自己私人休息的屋子,她所需要的東西,都預備在那裡,另外有兩架半截大穿衣鏡,下面也是紫檀座櫥,據說,一邊是藏著無線電放音器,一面是自動的電器話匣子。

  冷太太一看,怪不得這位親母太太是如此的氣色好,就此隨便閑坐的屋子,都佈置得這樣舒服。

  金太太道:「親母就在這裡坐罷,雖然不恭敬一點,倒是極可以隨便的。」

  說著,讓冷太太在紫絨沙發上坐了。冷太太一看這屋子,全是用白底印花的綢子裱糊的牆壁,沙發後,兩座人高的大瓷瓶,瓶子裡全是顛倒四季花。最妙的是下手一座藍花瓷缸,卻用小斑竹搭著架子,上面繞著綠蔓,種著幾朵黃花兒,只王瓜,心裡便想著,五六月天,我們雞籠邊也搭著王瓜架,值得如些鋪張嗎?金太太見她也在賞鑒這王瓜,便笑道:「親母,你看,這不很有意思嗎?」

  冷太太笑道:「很有意思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有人送了我們早開的牡丹和一些茉莉花,另外就有兩架王瓜。這瓷缸和斑竹架子都是他們配的,我就單留下了這個。這屋子裡陽光好,又有暖氣管,是很合宜的。」

  金太太將王瓜誇獎了一陣子,冷太太也只好附和著。

  清秋見她母親雖是敷衍著說話,可是態度很自然的。今天家裡既是客多,自己應該去陪客,不能專陪著自己母親,就轉身到內客廳裡來。玉芬一見,連忙走過來,拍著她的肩膀道:「你來得正好,我聽說伯母來了,我應該瞧瞧去。這許多客,你幫著招待一下子罷。勞駕勞駕!」

  清秋道:「我也是分內的事,你幹嗎說勞駕呢?」

  玉勞又拍拍她的肩道:「我是要休息休息,這樣說了,你就可以多招待些時候了。」

  清秋笑著點了點頭道:「你儘管去休息罷,都交給我了,還有五姐六姐在這兒呢,我不過擺個樣子,總可以對付的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老實說,我在這裡,真沒有招待什麼,我都讓兩位姐姐上前,不過是做個幌子而已。」

  清秋連忙握她一隻手,搖撼了幾下道:「好姐姐,你可別多心,我是一句謙遜話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你說這話,才是多心呢。我多什麼心呢?別說廢話了,我瞧伯母去。」

  說著,也就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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