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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有約斯來暢談分小惠 過門不入辣語啟微嫌(2)


  玉芬道:「決不決不!」

  於是說聲再見,掛了電話。玉芬當時在屋子裡搜羅了一陣,把秀珠的東西,找了一隻小提包,一處裝了。

  鵬振在一邊看見,問道:「你這是作什麼?」

  玉芬道:「我要逃走,你打算怎麼樣呢?」

  鵬振笑道:「怎麼一回事?這兩天你說起話來老是和我發狠。」

  玉芬道:「這就算發狠嗎?我要說的話,還沒有說呢?我因為這幾天家裡做喜事,不便和你吵,過了幾天,我再和你一本一本地算賬。」

  鵬振道:「這就奇了,我還有什麼不是呢?」

  玉芬道:「你自己作的事,你自己總應該明白。」

  鵬振道:「我真迷糊起來了,我仔細想想,我並沒有作什麼錯事。」

  玉芬道:「你沒有作錯事嗎?又是小旦,又是大鼓娘,左擁右抱,還要怎樣地鬧,你才算數?」

  鵬振這才知道是前三天的事。玉芬道:「你這回還能抵賴嗎?全是你自己當面供出來的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你這個壞透了的東西,那天慢慢地哄著我,讓我把真話全告訴了你,你今天才來翻我的案。」

  說著話,慢慢地向前走,走到玉芬身邊來。她一扭身子,就把他一推,板著臉道:「誰和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說話!」

  鵬振站不穩,倒退了好幾步,碰了一個大釘子,心裡當然有些氣憤不平。但是自己做錯了事,有了把柄在人手上了,又不好和她硬挺。便道:「我不和你鬧。讓開你,等你一個人去想上一想。」

  說畢,一轉身,打開房門,竟自走出去了。玉芬見他走了,也不理他,把東西理了一理。到了次日上午,誰也沒有告訴,卻在汽車行裡叫了一輛汽車,竟自到白家來。白家並不是那樣王府一樣的房子,汽車在外面喇叭一響,裡面就聽見了,秀珠知道是玉芬到了,親自迎將出來。玉芬進去,在重門就遇著了她了。秀珠攜著她的手道:「你真來了,而且按著時候到了,這是我料不到的事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你這話就不對,我在你面前,有多少次失過信哩?」

  秀珠道:「倒不是你有心失信,不過貴人多忘事,容易失信罷了。」

  說著話,秀珠把她引到自己屋子裡來坐。老媽子獻過了茶煙,秀珠將手一揮道:「出去,不叫你不必來。」

  等老媽子走了,然後笑著對玉芬道:「你家辦喜事,忙得很吧?」

  玉芬道:「辦喜事不辦喜事,關我什麼事?」

  秀珠道:「這是什麼話?娶弟媳婦,倒不關嫂嫂什麼事嗎?你難道不是他金家一家人?」

  玉芬道:「你說,又關著我什麼事呢?」

  秀珠道:「既然不關你事,怎麼這幾天你在家裡,忙得電話都不能給我一回?」

  玉芬道:「家裡辦喜事,少不得有許多客,我能說不招待人家不成?」

  秀珠道:「這不結了,還是關著你的事啊。」

  玉芬道:「妹妹,你別把這話俏皮我,老七這一場婚事,我從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抱不平。直到現在,我還和他們暗中鬧彆扭,不是我說你,這件事老七負七八分責任,你也得負兩三分責任。」

  秀珠道:「這倒怪了?我為什麼還要負兩三分責任呢?」

  玉芬道:「從前你兩人感情極好的時候,怎麼不戴上訂婚的戒指?其二,你以一個好朋友的資格,為什麼對老七取那過分的干涉態度?年青人脾氣總是有的,這樣慢慢地望下鬧,鬧得就不能……」

  秀珠道:「別說了,別說了,要照你這樣說,我哪裡還有一分人格?一個青年女子,為著要和人結婚,就象馴羊一般,聽人家去指揮嗎?不結婚又要什麼緊,何至去當人家的奴隸?」

  玉芬因為彼此太好,無話不可說,所以把心中的話直說了。現在秀珠板著面孔打起官話來,倒叫人無話可答,因道:「表妹,你是和我說笑話,還是真惱我呢?要是說笑話,那就算了。要是認真呢,打開天窗說亮話……」

  秀珠連忙一笑道:「得了,別往下說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你既然知道我的意思不錯,我就不說了。可是最近的情形,你還不很明瞭。這件事,完全是道之一手包辦,好就好,若是不好,我看道之怎樣負得了這一個大責任?」

  秀珠道:「怎麼樣?伯母對於那個姓冷的有什麼不滿的表示嗎??玉芬道:「怎麼會不滿哩?這個時候,正是新開毛廁三天香,全體捧著象香餑餑一樣哩。」

  秀珠冷笑道:「我就知道嗎,你從前說你家裡哪個和我好,哪個和我感情不錯,現在這怎麼樣呢?」

  玉芬道:「還是那句話,從前你若是和老七感情好,一帆風順地向前做去,當然有圓滿的結果。所以我剛才說你從前辦的法子不對,你又要和我名正言順地談什麼人格不人格!」

  秀珠笑道:「得了,過去的事,白談什麼,東西帶來了嗎?」

  玉芬道:「帶來了,放在走廊上,你去檢查檢查。」

  秀珠道:「不用的,回頭再檢罷。短了什麼,我再打電話給你。」

  玉芬道:「真的,從此以後,你就不到我們那邊去了嗎?」

  秀珠靠著沙發椅子,兩手胸前一抱,鼻子哼了一聲。半晌道:「金家除了你之外,我一律都恨他!」

  玉芬笑道:「我也不會除外吧?這是當面不好意思說呢。」

  秀珠將兩手向人亂擺,右手捏著一方小小的綢手絹,也就象小蝴蝶一樣,跟著擺動。搖頭道:「得了得了,不提這種不相干的事了,找別的話談談罷。我知道你要來,我已經預備了幾樣好菜,我們先痛快喝一點酒罷。」

  玉芬道:「酒是不要喝,你作的好菜,我倒要吃一點。」

  秀珠道:「就是我們兩個吃罷,不要驚動他們,我們好說話。」

  於是就叫了老媽子來,分付在小客廳開飯,陪著玉芬吃飯。

  吃飯以後,又引她到屋子裡來談話。談了許久,玉芬道:「在屋子裡悶得慌,我們到公園裡去玩玩,好不好?」

  秀珠道:「就在家裡談一會子算了,何必還要跑到公園裡去?我到了那些地方,我就要添上一分煩惱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逛公園怎麼會添煩惱?我知道了,莫非你看見人家成雙成對的,你不樂意嗎?若是這樣,你真合了現在新時髦的話了,有了失戀的悲哀了。」

  秀珠道:「怎麼回事?我和你說了一天的話了,怎麼你還是和我開玩笑嗎?」

  玉芬道:「不是開玩笑,我勸你不要把這種事橫擱心上。我們慢慢地向後瞧。」

  秀珠冷笑了一聲道:「哼!我就是要望後瞧!」

  兩人說著話,又把出遊的念頭打消了。坐了一會,秀珠打開自己的箱子,在裡面小小的皮革首飾箱子內翻了一會,拿出一個藍綢面的小盒子。打開來,裡面盛了一盒子棉花,揭開棉花塊,卻是一個翡翠戒指,綻在一張白紙殼上。秀珠拿了起來,遞給玉芬看道:「這是今年正月我在火神廟廟會上買的。你看這東西怎麼樣?」

  玉芬接過來一看,只見那戒指綠陰陰的,周圍一轉,並不間斷。就是戒指下部,也不過綠淺一點,並沒有白紋,不覺贊了一聲好。秀珠道:「自然是好,若是不好,我幹嗎收得這樣緊緊的呢?」

  玉芬道:「什麼東西都是時新,都是反古,這翡翠手飾,不是二三十年前人家愛用的東西嗎?現在又時新起來。許多人都要戴這個東西。我也買了一個,沒有這樣綠。」

  秀珠道:「不就是上次我看見的那一隻嗎?你戴在無名指上,倒是嫌大一點,多少錢買的?不會貴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是二十八塊錢買的,我倒不是圖便宜,實在買不到好的,有三四十塊錢一隻的,比一比,和我那個竟差不多,我又何必買價錢大的呢?若是象這只綠的,這樣愛人,出五十塊錢,我也願意要。」

  說時,將戒指由紙殼上慢慢地取下來,向左手無名指上一套,竟是不大不小,剛剛落下第三節指節去。自己將手翻來覆去的,把戒指看了又看,那綠色雖然蒼老,卻又水汪汪的,顏色非常地潤澤。因又贊了一聲道:「這東西是不錯,你怎樣收羅來的?出了多少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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