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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有約斯來暢談分小惠 過門不入辣語啟微嫌(1)


  清秋回到房裡,燕西兀自擁被睡得香。清秋見劉媽站在一邊,對床上一努嘴道:「由他去睡罷。」

  說畢,她不待清秋再說,卻出去了。一會兒工夫,她捧著一隻銀邊琺瑯的小托盆,托著一隻白玉瓷小杯子進來,放在桌上。清秋一看,是一杯水,帶著一點鴨蛋青色,杯子裡熱氣騰騰地往上升。清秋這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,但是端來了,還是喝呢?還是不喝呢?這又是個疑問。剛才婆婆也曾說了,劉媽在等著我,讓我回來喝,那末,總要喝的了。因此,拿了杯子的把子,端將起來。

  這時,那杯子裡的一股熱氣,不由觸到鼻端,仔細一聞,卻是一股參味,這一聞之下恍然大悟,原來是一杯人參湯。向來也就聽到說過,有錢的人家,在新人進門的次晨,是會送一杯補身的人參湯來喝的。自己冒冒失失,接過來就喝,未免不好意思。可是已經接過來了,不喝更不合適了,只好大模大樣,不在乎似的,端著喝了幾口。這水裡著實放的冰糖不少,卻也沒有什麼藥味,倒是甜津津的,喝了大半杯,就放下了。

  劉媽端杯子走了,清秋就走到床邊,就把燕西極力地推搡了幾下,輕輕地道:「嘿!醒醒罷!什麼時候了,你老是睡著?一會兒人來了,看見了,成什麼樣子?」

  燕西翻了一個身,揉了揉眼睛,向外看去。

  清秋道:「看什麼?十點多鐘了,還不起嗎?外邊客廳裡,客不少了。」

  燕西一翻身坐了起來,伸了一個懶腰,笑道:「我恍惚聽見你早就起來了。」

  於是一面穿衣起身,一面到床後洗澡房裡去洗臉。及至洗了臉出來,那劉媽也照樣地端了一杯參湯,送到燕西面前來。燕西將手一揮道:「端去罷,給我斟一杯茶來就是了。」

  劉媽還笑著站立不動。清秋這才知道這參湯是不喝為妙的,只可惜自己大意了,卻老實地喝了。好在這事在閨房以內,不會有人知道,就也模糊過去。燕西起身不久,果然就有客鬧到新房裡來了,燕西陪他們鬧了一陣子,也就跟著到了客廳裡去了。許多女賓也就陸續不斷地到新房裡來。午晚兩餐飯,也是燕西、清秋分別作主人,招待得很周密。這一天晚上,又是熬到三點鐘。燕西倒罷了,白天隨時可以休息,而且晚上覺得睡得很足,可是清秋日夜不停,簡直撐持不住。

  到了第三天,他們應著南邊的舊俗,夫妻雙回門。冷太太一見,只見她那小姐的臉,更減少了一個圈圈。這幾天原就想著,她還是一個小孩子,突然到了這樣富貴人家去,不要受不了這種的拘束。這一見面,見她是這樣清瘦,不由心裡一陣難過。拿著清秋的手,不由得流下眼淚來。清秋笑道:「我離了家裡,你捨不得我,掉淚還有可說。現在我回來了,你還掉淚作什麼?」

  冷太太因燕西在面前,當時且不說什麼。後來清秋到屋子裡來了,因就問道:「孩子,你看怎麼樣?那種大家庭你過得慣嗎?」

  清秋笑道:「你老人家不要說這種不知足的話。我們和人家那邊比,自有天壤之別,過慣了這種日子,到那裡去,反而會過不慣嗎?這話真也說得奇怪了,這一層你就放心好了。」

  冷太太聽到清秋這樣說,心裡自然寬慰了,也就不再多說什麼。到了下午,夫妻二人,又雙雙坐了汽車回來。

  這日,已經沒有客了,清秋回家之後,換了衣服,就到婆婆屋子裡坐。這屋子裡有佩芳、玉芬、梅麗、道之、二姨太。先是金太太問清秋道:「你今天回去,親家太太捨不得你吧?」

  清秋道:「還好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那總是捨不得的。況且親家太太面前,只有你這樣一個,平常是母女相依,而今分開了一個,怎樣捨得呢?」

  這句話說了不打緊,說得清秋心裡一動,幾乎要哭將出來。因屋子裡有許多人,就極力地忍耐著,笑道:「這又不是離開一千八百里,要什麼緊呢?象幾位姐姐都出過洋的,千里迢迢,遠山遠水,你老人家也沒有說一聲捨不得。」

  金太太笑道:「我就非你母親可以打比了。我養了這麼些個,直叫他們累了個夠,只要能走開兩個,眼面前圖個清淨,我倒是歡喜的。你母親只你一個人,你走了,她就孤單了。雖然說同住一城,可是這樣一來,女兒就是人家的人了,心理作用,總是有的。不過我想親家母無事,倒可以常來常往,我是終年到頭的閒人,若是不出門不打牌,就喜歡找幾個人談天,親家太太來了,我一定歡迎,多一個談天的人了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要作別事的人沒有,要談天的人,家裡還不有的是,何必巴巴的歡迎冷家伯母來哩?」

  金太太道:「這就叫物以類集了,你們年輕的人,和我哪裡談得攏?」

  佩芳笑道:「我們這些人真也是飯桶,連陪母親說話的這種容易事,都辦不過來?」

  金太太道:「倒不是陪不過來,我是人老珠黃不值錢,沒有法子讓你們陪著來說呢。」

  道之笑道:「媽這句話,是自謙之詞,可惜這一謙,謙得不大妥當,把人家冷家伯母拉在內作一個陪客了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該打,我說話,哪裡能夠那樣繞著彎子呢?」

  他們這樣說笑,清秋看在肚內,覺得金家太太那天早上對自己說的話,只要舉家和睦,不講那些虛偽的禮節,今日看起來,倒也很符其實,覺得家庭有這種樂趣那才是。對於自己,心裡也就安定許多。金太太有時談到她頭上,她也就回答一兩句,不過自己是個新來的媳婦,有些話卻不敢糊塗亂說。金太太見她這樣,覺得她總是在忠厚一邊。當燕西未結婚以前,有許多人說,冷家女孩子如何如何和燕西過從親密,如何如何時髦,如何如何會出風頭。

  金太太其初雖不大相信這些話,然而燕西從前是醉心于白秀珠的。現在清秋能把燕西愛白秀珠的心奪了過來,那末,清秋的交際,必超出白秀珠之上。後來道之姊妹極力說她的學問好,又經了許多方法證明,知道她的確不錯。及至一進門,金太太就曾加以充分注意,這就有信任清秋的意思表現出來了。當日談了一場,各自散去。

  玉芬回到房裡,恰好老媽子說來了電話。玉芬道:「是誰來的電話?糊裡糊塗,就叫我接電話?」

  老媽子道:好像是一位小姐,我問她,她在電話裡直發狠,就說請你三少奶奶說話得了,幹嗎發狠,難道我說話的聲音都不懂嗎?」

  玉芬聽她這樣說,料想是熟人,便接了電話,問道是誰。那邊答道:「好人啦!連我的聲音,你都聽不出來了?玉芬姐,幹嗎你也是這樣呢?」

  玉芬這才聽出她的口聲來了,原來是秀珠。便笑道:「你給我這個釘子碰得太豈有此理!我還沒有聽見你說話之前,我知道你是誰?我的小姐,你有什麼事不高興,拿你老姐姐出氣呢?」

  玉芬先是隨便地說,但是,說到這裡之後,她已經知道秀珠是為什麼事生氣了。連忙就說道:「不說廢話了,你有什麼事找我說嗎?」

  秀珠道:「我有許多東西扔在你那裡,請你查一查,拿一個東西裝了,給我送回來。勞駕勞駕!」

  玉芬道:「你這話我不大懂,有什麼東西扔在我這裡,又叫我把一個東西裝了,送到你那裡去?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秀珠道:「你是存心,有什麼不明白的?我丟在你家裡的衣裳也有,用的零件東西也有,小說雜誌也有,請你用一個小箱子,或是柳條籃子,給我裝好,送到我家來。這話說得很清楚了,你該明白了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明白是明白了,不過你扔的東西,我見了才知道是你的,見不著可查不出來,最好請你親自到我這裡來一趟。」

  秀珠道:「怎麼樣,我托你這一點小事,還不成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我實在不清楚,你有些什麼東西,你抽空來一趟……」

  秀珠不等他說完,就接著道:「來一趟嗎?來生見罷!你若分不清我的東西,就算了,我也不要了。」

  說畢,嘎的一聲,就把電話筒子掛上了。玉芬和她說話說得好好的,忽然掛上話機,也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,將掛機只管按著,要秀珠繼續地接話。秀珠又接著說道:「玉姐嗎?有什麼話?還沒說完嗎?」

  玉芬道:「你是不肯光降的了,我到你府上來,可以不可以呢?」

  秀珠笑道:「那是很歡迎的了。幾時來?」

  玉芬道:「明天上午來罷。」

  秀珠道:「好極了,我預備午飯給你吃。可不要失信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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