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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頃刻千金詩吟花燭夜 中西一貫禮別縉紳家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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鵬振連搖搖手道:「沒有的事,沒有的事,別那樣糟踏人。」 玉芬道:「一點也不糟踏,你沒有看見罷了。」 鵬振道:「這話我可和他保證的,絕對不確。我和他坐得最近,沒有看不清楚的。」 玉芬道:「我問你,和他坐得相距有多麼遠?」 鵬振道:「坐得椅子挨著椅子,我怎樣看不清楚?」 玉芬點了點頭道:「既然坐得最近,一定看得很清楚,那當然不會錯的了。」 「不是你們都有三四個唱大鼓的女孩子,坐在身邊嗎?哪裡還有他的座位哩?」 鵬振笑道:「胡說!哪裡有許多?」 玉芬道:「有幾個呢?」 鵬振道:「頂多不過有兩個罷了。」 玉芬道:「你自然是頂多的了。」 鵬振笑道:「沒有沒有,我為人家找得沒法子,才敷衍了一個。」 玉芬道:「我早知道了,不就是李翠蘭嗎?」 鵬振笑道:「你別瞎扯了,人家叫月琴。」 玉芬道:「名字沒有猜對,她的姓我總算猜著了。我問你,你和她有多久的交情了?」 鵬振笑道:「哪裡談得上交情?不過認識罷了。」 玉芬一步一步地向下問,正問得高興,忽然新人房裡高聲喧嚷起來,笑成了一片。鵬振道:「這班人真鬧得不象樣子!人家都睡了,還去鬧什麼?我給他們解圍去罷。」 玉芬道:「你可別亂說,得罪了人。充量地鬧,也不過是今天一宿,要什麼緊呢?」 鵬振笑道:「你知道什麼,惟其是今天這一晚,人家才不願意有人鬧呢。」 說時,鵬振就起身到這邊院子來。看見孟繼祖這班人鬧成一團,非要燕西打開門不可。鵬振笑道:「喂!你們還鬧嗎?你也不打聽是什麼時候了?快三點鐘了。」 孟繼祖道:「你來調停嗎?好!我們就鬧到你房裡去。」 鵬振笑道:「不勝歡迎之至,可是我那裡不是新房是舊房了。」 大家也覺得夜深了,借著鵬振這個轉圈的機會,大家就一哄而散。可是這樣一來,清秋在新房裡考試新郎的這一件事,就傳出去了。 這一晚上,清秋只稍合了一合眼,並沒有十分睡著。天剛剛的一亮,就清醒過來,聽到外面有聲息了,便起床。天下當新娘子,都是這樣,不敢睡早覺。等到老媽子開著門響,清秋已經穿好了衣服,開了房門,坐在椅子上了。 這個女僕李媽,原先是伺候金太太的,因為燕西幼年時,她照應得最多,所以燕西結婚,金太太就派她來伺候。金家的事,她自然是曉得很多的了。這時,她見清秋已坐起來了,就笑道:「新少奶奶,你怎麼起來得這樣早?這裡除了八小姐上學,誰也睡到十點鐘才起來的。」 清秋笑道:「我已經醒了,自然就坐起來了。」 李媽也知道新娘子非起來早不可的,所以也不再說什麼,趕快就去預備茶水。清秋漱洗以後,喝了一點茶,就靜靜地坐著。叫李媽去打聽總理和太太起來了沒有?一直到了十點鐘,金銓和金太太才先後起來,清秋就叫李媽前面引路,向上房裡來。金銓坐在外面屋裡,口裡銜著一截雪茄,手上捧了一張報,靠在沙發上看。清秋進來,他還未曾看見,李媽搶上前一步,先站在他面前,正要說少奶奶來了。金銓拿下報,清秋就遠遠站著,一鞠躬,叫了一聲父親。 金銓見她今天換了一件絳色的旗袍,臉上就淡淡地施了一點脂粉,向前平視著,緩緩走將來,只覺華麗之中,還帶有一分莊重態度,自己最喜歡的是這樣新舊合參的人,而且看她那嬌小的身軀,年歲很輕,還有一種小兒女態,便覺得這一房媳婦,就算肚子裡沒有什麼學問,已經可以滿意了,何況還很不錯呢?當時也就點了一點頭笑道:「你母親在屋子裡頭。」 平常所謂嚴父慈母,兒媳對於翁姑也是這樣,公公總是在於嚴肅一方面,不敢不格外恭順,表示一些惶恐的樣子。所以金銓說了這樣一聲:母親在房裡。當時她就轉過身去,走向金太太房裡。她看見屋子裡也陳設得非常的華麗,一進門,這間屋子是一方檀木雕花的落地罩,垂著深紫色的帷幔。屋子裡最大的綠絨沙發,每張沙發上都有緞子繡花的軟枕。地板上的地毯,直有一寸多深。 那地毯上還織著有五龍捧日的大花樣,兩邊屋角都有汽水管,卻是朱漆的紅木架子,將汽管罩住。在落地罩的旁邊,有一架仿古的雕花格架,隨格放著花盆,茗碗,香爐,果碟,休息時間所要用的東西,大概都有。只在這一點上,可以知道金太太平常家居之樂了。一個老媽子,在捧了一杯漿汁之類的東西,向小桌子上一放。她看見清秋進來,便笑道:「呀,新少奶奶來了。」 連忙一抽身,就先走到落地罩所在,站立一邊,將手遂撐起帷幔。清秋這才看見帷幔裡面是一間臥房,金太太只穿一件灰哈喇長夾襖,服著拖鞋向外走,可想見她身體上的溫和與自在。清秋一見,就叫著媽行禮,金太太道:「我聽說你早起來了。昨晚大概一宿都沒有睡吧?其實,今天還有不少的客,應該先休息一會,回頭好招待。」 清秋道:「那倒不要緊!在家裡讀書的時候,一向也就起早慣了。」 說話時,金太太坐下,清秋就站在一邊。金太太道: 「你坐下罷。在我們做兒媳的時候,老太爺正戴著大紅頂子做京官,前清的時候,講的是虛偽的排場。晚輩見了長輩,就得畢恭畢敬,一家人弄得象衙門裡的上司下僚一樣,什麼意味?所以到了我手裡,我首先就不要這些規矩。我和你公公,到過幾國,覺得外國人的家庭,大小老少,行動各行各便,比我們中國的家庭有樂趣多了。 不過有一層,他們太提倡小家庭制度,兒女成家了,都不和父母合居,錢財上也分個彼此。骨肉裡面這樣丁是丁,卯是卯的,也有傷天和。所以我的意思,主張折衷兩可。大體上還是照老太爺留下來的規矩,分個彼此上下體統,平常母子兄弟儘管在一處取樂。 你是個還沒有出學堂門的青年人,自然那種腐敗家庭的老規矩,是不贊成的,不要以為我們是做官人家,就過那些虛套,一家相處,只要和和氣氣快快樂樂,什麼禮節都沒有關係。我看你例沒有那些浮華的習氣,老七那孩子就是太浮了,你這樣很好,很可糾正他許多。今天我先把這些話告訴你,你好有個定盤星。你在這裡坐一會,你公公在巴黎的時候,提倡國貨,喝豆精乳,我倒染了他的習氣,我早上就是喝這個,你要不喝一點?」 金太太說一句,清秋答應一句是。金太太說完了,直說到問她喝不喝豆乳,便道:「給母親預備的,還是母親喝罷。」 金太太道:「每天有喝的有不喝的,預備總有富餘的。」 說著,回頭對老媽子道:「給你七少奶奶也來一杯。」 老媽子答應著預備去了。一會兒工夫,端了一杯溫和的豆乳,放在茶几上。清秋到了金家寸步留心,婆婆給東西吃,自然是長者賜,少者不敢辭。但是看見金太太在喝豆精汁,她也跟著端起來,將這杯子裡的小茶匙順過來,慢慢地挑著喝了。 金太太不過是問她一些家常瑣事,清秋喝了半杯的時候,金太太忽然笑道:「你不要在這裡坐了,回房去罷,那邊劉媽正等著你。」 清秋一想,怕有人到新房裡來,回房去也是,就端了那杯子,想一口喝完。金太太笑道:「不必喝了,他們大概給你預備得有哩。」 清秋也不知什麼緣由,只得放下,從容走出,自回新房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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