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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瓜蔓內援時狂施舌辯 椿萱淡視處忽起禪機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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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之道:「這未免太武斷了。我們在表面上看去,以為他們就有結婚的可能,須知事實上,他們儘管相去得很遠。本來他們的心事,我們不能知道。現在有事實證明,可以知道他們以前原不打算結婚。」 玉芬道:「四妹,這話好像你很有理。但是你要曉得人心有變動啊!這個時候,老七不願和秀珠妹妹談到婚姻問題上去,那是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情,還要什麼證明?不過現在他是這樣,決不能說他以前也是這樣。」 道之笑著一挺胸脯,兩手一鼓掌道:「這不結了。以前他愛秀珠,現在他不愛秀珠妹妹,這有什麼法子?旁邊人就是要打抱不平,也是枉然。」 玉芬道:「四妹,你這是什麼話?誰打了什麼抱不平?」 金太太先以為她兩人說話故意磨牙,駁得好玩,現在聽到話音不對。那玉芬的臉色,由額角上紅到下巴,由鼻子尖紅到耳根,抿了嘴,鼻孔裡只呼呼地出氣。手上在茶几上撿了一張報紙,搭訕著,一塊兒一塊兒地撕,撕得粉碎。金太太這就正著顏色說道:「為別人的事,要你們這樣鬥嘴勁作什麼?」 玉芬道:「你老人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?因為秀珠和我有點親戚的關係,我說了兩句公道話,四妹就疑惑我反對老七的婚姻事來了。難道我還有那種力量,不許老七和姓冷的結婚,再和秀珠訂婚不成?」 道之冷笑道:「我不那樣疑心。婚姻自由的時代,父母都作不了主,哥嫂還有什麼力量?要不服,也只好白不服罷了。」 玉芬突然站將起來,用腳將坐的軟椅一撥。便道:「這是當了媽的面,你是這樣對我冷嘲熱諷,我算讓你,還不成嗎?」 一昂頭,便出門走了。 金太太看見,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。佩芳雖然在一邊拼益智圖,可是她的心裡,也是注意這邊婚姻問題的談話。她對於燕西和秀珠決裂一層,也是站在反對的方面。不過這件事和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關係,用不著去插嘴。當玉芬和道之爭論的時候,她十分地著急,玉芬怎麼就沒有理由去駁倒道之?自己坐在一邊,拿了益智圖的圖本,儘管翻著看。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完了,又從頭至尾重翻一遍。這樣的翻著看書,耳朵卻是在等聽她這一篇大議論的結局。到後來,玉芬和道之鬧翻了,自己要調解幾句,又見婆婆生著氣,索性不說什麼。金太太氣得沉默了一會子,然後就對道之道:「大家好好地說話,你為什麼語中帶刺,要傷害人?」 道之道:「我這不算語中帶刺,是老老實實地幾句話,我就是這樣,有話擺開來說,直道而行。得罪了人也在明處,這是無所謂的。不像她那樣作說客似的,悠悠地而來。」 金太太也明知玉芬是幫著秀珠的,雖然這次道之給玉芬以難堪,若是就事論事,玉芬也有些咎由自取。所以玉芬一氣走了,也不怎樣說道之。只道:「你們這年輕的人,簡直一點涵容沒有。這樣不相干的事情,我不知道你們三言兩語的,怎樣就吵起來了?」 道之道:「我就是這樣,不愛聽宋公明假仁假義那一套。我不說了。」 說畢,她也是一起身,掉頭就走。金太太一回頭笑著對佩芳道:「你瞧瞧!」 佩芳這就開口了,笑道:「你老人家這也值不得生他們的氣,這會子只管爭得面紅耳赤,回頭到了一處,還是有說有笑的。」 金太太道:「他們爭吵,我倒是不生氣,不過老七這回提的婚事,不知道怎麼著,我心上倒象拴了一個疙瘩。我也不知道是由他好,還是把這事給他攔回去?」 敏之道:「老七對於這事,自然下有一番決心,你老人家要把事攔回去,恐怕不容易。」 金太太坐著,又是好久沒有說話。佩芳道:「論說這件事,我們是不敢多嘴。不過這事突如其來,加一番考量,也是應當的。這又不忙,再遲個周年半載,也沒有關係。」 金太太道:「我不也是這樣說。可是他們合了我們南邊人說話,打鐵趁熱,巴不得馬上就決定了。決定了之後,就把人娶來。我是不明白,為什麼要這樣搶著辦?我說提前也可以,必定要舉出理由來,可是他們又沒有絲毫的理由,你說我怎樣不疑心?」 敏之笑道:「這不過年輕的人一陣狂熱罷了,又有什麼可疑的?當年大哥和大嫂子結婚,不也是趕著辦的嗎?」 佩芳道:「我們沒有趕著辦,不要拿我做榜樣。」 大家談談說說,把問題就引開了。 當天晚上,道之到敏之、潤之一塊兒吃飯,潤之就埋怨道:「四姐今天說得有個樣子了,又要抬個什麼杠,把事情弄翻?而且還得罪了一個人,真是糟糕。」 道之道:「那要什麼緊?反正我們要辦,他們也反對不了。」 說話時,筷子把碟子裡的蝦醬拌豆腐,只管去夾,夾得粉碎,也不曾吃一下。潤之笑道:「這一碟豆腐,活該倒黴,我看你整夾了五分鐘,還不曾吃一下。」 道之也笑道:「你不知道,我心裡真氣得什麼似的。我就是這樣,不能看見人家搗鬼。有什麼心事,要說就說,繞那麼大的彎子幹什麼?吃過了飯,我碰一個釘子,去對父親說一說。」 說完了這一句話,拿了湯匙,就在一碗火腿蘿蔔湯裡,不住地舀湯,舀得湯一直浸過了碗裡的飯,然後夾了幾根香油拌的川冬菜,唏哩呼嚕,就吃起飯來。吃完了這碗飯,一伸手,說道:「手巾!」 阿囡看見笑著,就擰了一把熱手巾送過來。因道:「四小姐,今天怎麼回事?倒像喝醉了酒。」 道之接了毛巾,搽著臉,且不管阿囡,卻對敏之道:「回頭你也來,若是我說僵了,你也可以給我轉一轉圜。」 說畢,掀簾子就要走,阿囡卻拿了一隻玻璃罐子,一隻手掀了蓋,一隻手伸到道之面前來,笑道:「你也不用點嗎?」 道之道:「是什麼?」 阿囡道:「是巴黎美容膏。」 道之道:「名字倒好聽,我來不及要它了。」 掀開簾子,竟自來見父親。 當時金銓背了兩手,正在堂屋裡閑踱著。嘴裡銜了半截雪茄,一點煙也不曾生出,他低了頭,正自在想心事。道之心裡想,大概父親也知道了,正躊躇著這事沒有辦法呢。於是且不說什麼,竟自進屋去。金銓也進來了,眼光可就望著道之,將嘴裡煙取下,自放在煙灰缸上,問道:「你兄弟的事,你很清楚嗎?」 說完這句,又把煙拿起,在嘴裡銜著,道之看見,便在桌上拿了取燈盒,擦了一支取燈,伸過去給金銓點上煙。因笑道:「爸爸,你都知道了嗎?這一定是媽說的。媽說了,她請你作主。你怎樣說呢?」 金銓道:「這事我本沒有什麼成見,但是燕西這東西,太胡鬧。上半年騙了我好幾個月,說是開什麼詩社。原來他倒是每月花幾百塊錢,在外自賃房子住。為了一個女子,就肯另立一個家,和人做街坊,慢慢地去認識。用心實在也用心,下工夫實在也肯下工夫。但是有這種工夫,何不移到讀書上去?老實說,他簡直是靠他幾個臭錢,去引誘人家的。這種婚姻,基礎太不正當,成就了也沒有什麼好處。嚴格一點地說,就是拆白。我四個兒子,全是正經事一樣不懂,在這女色和一切嗜好上,是極力地下工夫,我恨極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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