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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 雲破月來良人避誥 鶯嗔燕吒嬌妾屈家翁(3)


  鳳舉是料到今日定有一次大鬧,不料就讓玉芬三言兩語輕輕帶了過去。大家走了,他倒在屋子裡徘徊起來,還是留在屋子裡?還是走呢?要說留在這裡,分明是等候佩芳回來再吵。若是走開,又怕佩芳要著急,而且金太太也未必答應。所以在屋子裡坐臥不寧,究竟不知如何是好。後來還是想了一個折中的主意,先到母親屋子裡閑坐,探探母親的口風,看母親究竟說些什麼。若是母親能幫著自己一點,隨便一調和,也就過去了。借著這個機會將晚香的事說破,一勞永逸,也是一個辦法。於是慢慢地踱到母親房門口,先伸著頭向屋子裡看了一看。

  金太太正斜躺在一張軟榻上,拿了一支煙捲,抽著解悶。一抬頭看見鳳舉,便喝道:「又作什麼?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。」

  鳳舉道:「我怕你睡著了呢。所以望一望不敢進來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讓你氣飽了,我還睡得著覺嗎?」

  鳳舉笑嘻嘻的,慢慢走進來,說道:「受我什麼氣?剛才佩芳大吵大鬧,我又沒說一個字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你就夠瞧的了,還用得著你說嗎?我問你,你在哪裡發了一個幾十萬銀子財,在外面這樣大討姨太太,放手大幹?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老人家也信這種謠言,哪裡有這種事?」

  金太太身子略抬一抬,順手將茶几上大瓷盆子裡盛的木瓜拿了一個在手中,揚了一揚道:「你再要強嘴,我一下砸破你的狗頭!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老人家真是要打,就打過來罷。那一下子,夠破頭出血的了,破頭出血之後,我看你老人家心疼不心疼?」

  金太太笑駡道:「你把我氣夠了,我還心疼你嗎?」

  說這話時,拿著木瓜的那手,可就垂下來了。鳳舉見母親已不是那樣生悶氣,便挨身在旁邊一張方凳子上坐下,笑道:「媽!你還生我的氣嗎?」

  金太太將手一拍大腿道:「不要這樣嬉皮涎臉的,你還小嗎?你想,你作的事,應該怎樣罰你才對?依我的脾氣,我就該這一輩子都不見你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我也很知道這事作得很不對,無奈勢成騎虎,萬擱不下。」

  金太太不等他說完,突然坐將起來,向他問道:「怎樣勢成騎虎?我要問你這所以然。討姨太太,還有個勢成騎虎的嗎?」

  鳳舉道:「起先原是幾個朋友在一處瞎起哄,後來弄假成真,非我辦不可,我只得辦了。其實,倒沒有花什麼錢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胡說!你父子就都是這一路的貨。先是嚴守秘密,一點也不漏風,後來車成馬就了,一問起來,就說是朋友勸的,就說是不得已。你說朋友要你辦,你非辦不可。若是朋友非要你吃屎不可你也吃屎嗎?」

  鳳舉笑道:「得了,既往不咎,我這裡給你陪罪。」

  說著,站立起來,恭恭敬敬給金太太三鞠躬。金太太笑駡道:「這麼大人做出這種醜態。只要你有本事,養活得過去,你討十個小老婆,我也不管。可是你怎樣去對你老婆說?這是你們自己的事,我做娘的管不著。將來若是為這事打架吵嘴,鬧出禍事來,你也不許和我來說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娶妻如之何,必告父母。哪有不對上人說的道理?」

  金太太道:「呸!你越發混扯你娘的蛋!你和佩芳訂婚的時候告訴過我們嗎?這個時候,要討小不奈老婆何,卻抬出孔夫子來,要哄出我們這兩把老黃傘,然後可以挾天子令諸侯,說是父母同意讓你討小,你老婆就無可說了,是也不是?」

  鳳舉笑了一笑,說道:「你老人家的話,總是這樣重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這話重嗎?我一下就猜到你心眼兒裡去了,你給我滾出去,別在這兒打攪,我要躺一會兒。」

  鳳舉又坐下來,笑道:「只要你說一聲,佩芳也就不鬧了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管不著,我沒那個能耐。剛才在你屋裡,你沒瞧見嗎?氣得我無話可說。這會子我倒贊成兒子討小,她說我幾句,我臉往哪兒擱?」

  鳳舉正要麻煩他母親。忽聽見走廊子外有人說道:「吃了飯,大家都不幹事。你瞧,走廊下這些菊花,東一盆,西一盆,擺得亂七八糟,什麼樣子?」

  鳳舉一聽,是他父親的聲音,不敢多說話,站起來就走了。走到廊子下,見金銓正背了手在看菊花。就在他身後輕輕地走過去了。剛轉過屏風,側門裡一件紅衣服一閃,隨著是一陣香氣。有人嚷道:「嘿!你哪裡去?」

  鳳舉料是他夫人趕上,心裡撲通一下,向後退了一步,只見那個紅衣衫影子,兀自在屏風後閃動。他一想,佩芳打牌去了,這會子不會到這裡來,而且她穿的也不是紅衣服。因此定了一定神,問道:「誰在那兒?嚇我一跳。」

  那人笑道:「你的膽說大就太大,說小又太小,什麼大事,一個人也幹過去了。這會子我說一句不相干的話。你就會嚇倒,我有些不相信。」

  說話時,卻是翠姨轉了出來。身上正穿了一件印度紅的旗袍,脖子上繞了法國細絨墨綠圍巾。手上提了一個銀絲絡子的錢袋,後面一個老媽子捧了一大抱紙包的東西,似乎是買衣料和化妝品回來。鳳舉道:「叫我有什麼事嗎?」

  翠姨道:「我沒有什麼事,聽說你和大少奶奶辦交涉呢。交涉解決了嗎?怎麼向外走?」

  鳳舉道:「翠姨不是買東西去了嗎?怎樣知道?」

  翠姨笑道:「我有耳報神,我就不在家裡,家裡的事,我也是一樣知道。」

  鳳舉回頭一望,見四處無人,就向翠姨作了一個揖。笑道:「我正有事要勞你的駕,能不能夠給我幫一個大忙?」

  翠姨笑道:「我這倒來得巧了。我要是不來呢?」

  鳳舉道:「待一會子,我也會去求你的。」

  翠姨道:「大爺這樣卑躬屈節,大概是有事求我。你就乾脆說罷,要我辦什麼事?」

  鳳舉笑道:「媽那一方面,我是疏通好了。我看爸爸回來就生氣,不知道是不是為我的事?若是為我的事,我想求求你給我疏通幾句。」

  翠姨道:「這個我辦不到。你父親回頭將鬍子一撅,我碰不了那大的釘子。倒是你少奶奶我可以給她說幾句,請她別和你為難。」

  鳳舉道:「她倒不要緊,我有法子對付。就是兩位老人家,這可不能不好好地說一說。這件事,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?」

  翠姨笑道:「若是疏通好了,你怎樣地謝我哩?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瞧著辦罷。」

  翠姨道:「你這話有些不通,又不是我給你辦事,怎麼倒要我瞧著辦?」

  鳳舉道:「得了,你別為難,晚上我來聽信兒。」

  說畢,不待翠姨向下說,竟自去了。

  翠姨走進上房,金銓還在那裡看菊花。翠姨叫老媽子將東西送回房去,也就陪著金銓看花。因道:「今年的花沒有什麼特別樣兒的,我都不愛挑了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將脖子上圍的絨巾向下一抽,順手遞給金銓,便蹲下身子,扶那盆子裡的花頭看。金銓接著那絨巾,一陣奇異的香味,撲入鼻子,也就默然拿著。一看如夫人穿了那種豔裝,伸出粉搏玉琢的胳膊來扶那花朵,不由丟了花去看人。翠姨一回頭,見金銓呆呆望著,不由瞟了他一眼,抿嘴微笑,然後就起身回房去了。金銓拿了絨巾,也由後面跟了來,笑道:「你連東西都不要了嗎?」

  說話時,一眼看見翠姨脫了長衣,穿著一件水紅絲葛的薄棉小緊身,開那玻璃櫥子要換衣服。她回頭一見,將玻璃櫥門使勁一關,笑道:「老不正經,人家換衣服也跑來看。」

  金銓笑道:「我是碰上的,你不許我在這裡,我走開就是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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