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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 雲破月來良人避誥 鶯嗔燕吒嬌妾屈家翁(2)


  佩芳道:「不錯,不是人話,你還作的不是人事呢。在如今的年月,婚姻自然要絕對自由。你既然不高興要我,我也犯不著要你。這地方暫且讓我住了,就是我的境界,多少帶有幾分賤氣。這種賤地,不敢勞你的駕過來,請你出去,請你出去!」

  說這話時,兩隻手揚開,向外作潑水的勢子。金太太原來覺得是兒子一派不是。現在看到佩芳說話,意氣縱橫,大有不可侵犯之勢,而且鳳舉並沒有說什麼話,立刻轉一個念頭,覺得是佩芳不對。臉上的顏色,就不能象以先那樣和平,很有些看著佩芳大不以為然的樣子。因對佩芳說道:「你又何必這樣子?有話不能慢慢說嗎?我看那些小戶人家,沒吃沒喝,天天是吵,那還可以說是沒有法子。象我們這種人家,比上不足,比下有餘,何至於也是這樣天天地吵?好好的人家,要這樣哭著罵著過下去,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金太太這話,好象是兩邊罵,但是在佩芳一人聽了,句句話都罵的是自己。心想,丈夫如此胡鬧,婆婆還要護著他,未免有些偏心。便道:「誰是願意天天這樣鬧的呢?你老人家並沒有把他所行所為的事調查一下。你若是完全知道,就知道我所說的話不錯了。我也不說,省得說我造謠。請你老人家調查一下就知道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他的事我早已知道一點。可是你們只在暗裡鬧,並不對我說一聲兒。我要來管,倒反象我喜歡多事似的。所以我心裡又惦記,又不好問。不然,我們作上人的,豈不是成心鼓動你們不和?」

  說到這裡,回頭對著鳳舉狠聲說道:「你也是個不長進的東西,你們只要瞞過了我和你父親的眼,什麼天大的事,也敢辦出來。據許多人說,你在外頭,另弄了一個人,究竟這事是怎麼樣的?你真有這大膽量,另外成一所家嗎?」

  佩芳靠了銅床欄幹,兩隻手背過去扶著,聽到這裡,嘿嘿的冷笑了兩聲。金太太看見,便道:「佩芳,你冷笑什麼?以為我們上人昏聵糊塗嗎?」

  佩芳陪笑道:「母親這是怎麼說法?我和鳳舉當著你老人家面前講理,原是請你公斷,怎敢說起母親來?」

  金太太隨身在旁邊一張靠椅上一坐,十指交叉兩手放在胸前,半晌說不出話。佩芳剛才說了一大串,這時婆婆不作聲,也不敢多說。鳳舉是作錯了事了,正愁著沒有法子轉圜,自己也就不知道要怎樣措詞。因此在桌上煙捲盤子裡找了半截剩殘的煙捲頭,放在嘴裡。一時又沒有火柴,就是這樣把嘴抿著。

  這時,慧廠和道之已經趕了來,玉芬和梅麗也來了。先是大家在外面屋子裡站著聽,接上大家都走進來。梅麗伏在金太太肩上,說道:「媽!你又生氣嗎?」

  金太太將肩一擺,一皺眉道:「我心裡煩得很,不要鬧!」

  梅麗回轉來,對道之一伸舌頭。玉芬伸了一個食指,在臉上耙了幾下,又對她微微一笑。梅麗對玉芬一撇嘴道:「這有什麼害臊?你就沒有碰釘子的時候嗎?」

  那二姨太得了這邊消息,以為燕西告訴佩芳的話,全是在自己屋子裡說的,現在這事鬧大了,少不得自己要擔些責任,所以也就靜悄悄走到這兒來,現在看到梅麗和金太太鬧,便插嘴道:「你還要鬧哩,事情都是你弄壞了。」

  梅麗道:「關我什麼事呢?」

  二姨太失口說了一句,這時又醒悟過來,若是說明,少不得把燕西牽引出來。便走進房來,牽了梅麗的手道:「別這樣小孩子氣了,走罷。」

  梅麗道:「人家來勸架來了,你倒要我走!」

  道之笑道:「你瞧大哥嘴裡銜著一支煙捲,也沒有點著,八妹找根火柴給他點上罷。」

  滿屋子裡人,七嘴八舌,只說閒話,金太太和鳳舉夫婦,依然是不言語。還是金太太先說道:「鳳舉,從今天起,我要在每晚上來點你一道名,看你在家不在家?你若依舊是忙得不見人影,我決計告訴你父親,讓他想法子來辦你。到了那個時候,你可不要求饒。」

  鳳舉聽說,依然是不作聲。佩芳道:「他回來不回來,那沒有關係。不過他既然另討了人,這件事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,不應該瞞著父親一個人。回頭父親回來了,我和他一路去見父親。那是你二位老人家作主,說要把那人接回來就接回來,說讓她另住,就讓她另住。」

  佩芳說這話時,臉上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。鳳舉看見弄得如此之僵,這話是說既不好,不說也不好。還是金太太道:「那也好,我是不配管你們的事,讓你父親出面來解決。我這就走,聽憑你們自己鬧去。」

  說畢,一起身就要走。梅麗伸開兩手,將金太太攔住,笑道:「媽!走不得。你若是走了,大哥大嫂打起架來,我可拉不開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別鬧,讓我走。」

  梅麗拖著金太太的手,卻望著鳳舉道:「大哥,你說罷。你和大嫂,還動手不動手?」

  鳳舉忍不住笑了,說道:「你指望我們演《打金枝》呢。我父親夠不上郭子儀,我也沒有那大的膽。」

  佩芳道:「你這話分明是笑我門戶低,配不上你這總理的公子。但是現在共和時代,婚姻是平等的,不應當講什麼階級,況且我家也有些來歷,不至於差多大的階級。」

  鳳舉道:「知道你父親是一位科甲出身的人品,很有學問。我們配不上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蔣媽呢?沏一壺熱茶來。」

  蔣媽答應了一聲是。玉芬道:「別忙,看看你們少奶奶玻璃格子裡,還有瓜子花生豆沒有?若是有,差不多一樣裝兩碟兒,我那屋子裡,人家新送來的一大盒埃及煙捲,也捧了來。」

  大家見她笑著高聲說,也猜不透是什麼事情,都忙忙地望著她。她笑道:「你們看著我作什麼?不認得我嗎?大哥大嫂,不是在家裡說身價嗎?我想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,我以為要喝著茶,磕著瓜子,慢慢地談一談。不知道大哥大嫂可能同意?」

  這話說完,大家才知道她是開玩笑,不由得都笑了。就是這一笑,這許多人的不快,都已壓了下去。金太太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,說道:「玉芬就是這樣嘴尖,說了話,教人氣又不是,笑又不是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瞧屋裡也是人,屋外也是人,倒象來瞧什麼玩意似的。」

  一面說道,一面搭訕著向外走。佩芳道:「嘿!你別走,你得把我們辦的交涉先告一個段落。」

  鳳舉道:「我不走,這是我的家,我走到哪裡去?」

  佩芳道:「不走就好,咱們好慢慢地講理。」

  這倒弄得鳳舉走也不好,不走也不好。卻只管在外面屋子裡踱來踱去。玉芬便對佩芳道:「大嫂到我屋子裡去坐坐罷。你若高興,我們可以鬥個小牌。」

  佩芳道:「還鬥牌呢?我還不知生死如何呢?」

  玉芬拉著佩芳的手道:「走罷!」

  於是一邊說著,一邊拉了她的手,自己身子向門外彎著。佩芳原是不曾留心,被她拉著走了好幾步,笑道:「別拉,我是有病的人,你把我拉得摔死了,你可要吃官司。」

  玉芬道:「是啊!我忘了大嫂是雙身子,這可太大意了。」

  佩芳道:「胡說!我的意思不是這樣,你別挑眼。」

  玉芬撒手道:「我反正不敢拉了。至於你去不去,我可不敢說。你若是不去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對佩芳笑了一笑。道之道:「其實打牌呢,坐兩三個鐘頭,也不大要緊。」

  佩芳原不要去打牌,因為他兩個人都這樣說俏皮話,笑道:「打牌,那要什麼緊!打完了牌,我們還可以來辦交涉。走!」

  她既說了一聲去,大家就一陣風似的,簇擁著她,到玉芬屋子裡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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